番外二雪落之前，我们回家

A 大寒假前的最后一周，北京下了今冬第一场雪。

细碎的盐粒在空中翻卷，又轻又软，像谁不小心打翻了调味罐。

林羡从图书馆跑出来，怀里抱着一摞参考书，白雾从她嘴里一团团涌出。

沈砚站在台阶下，撑着一把黑色长柄伞，伞骨边缘积了薄薄一层冰晶。

他抬手，替她拍掉头发上的雪粒，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回家吗？」

林羡点点头，把脖子往围巾里缩了缩。

「回家」两个字，在零下五度的空气里，烫得她眼眶发热。

高铁「复兴号」驶离北京南站，车窗外的雪被速度拉成一条条银线。

车厢暖气充足，林羡却贪凉，把额头抵在冰凉的玻璃上，看远处的屋脊渐渐被雪抹平。

沈砚握住她的手腕，把人往回拽：「别贴，回头又偏头痛。」

说着，从背包侧袋掏出一只 U 形枕，仔仔细细垫到她颈后。

林羡歪头看他，小声嘟囔：「你怎么像带了个移动仓库？」

少年「嗯」了一声，把保温杯拧开，倒出一盖子热可可，递到她唇边：「仓库只对你开放。」

可可香气在车厢里荡开，像一条隐形的围巾，把两个人围在一起。

列车穿过黄河，雪迹骤然消失，田野露出原本的土褐色。

林羡忽然想起，这是她第一次去沈砚家。

「阿姨……喜欢什么？」她小声问，指尖无意识地抠着保温杯的漆皮。

沈砚把她的手包进掌心：「喜欢你。」

林羡瞪他：「我说正经的！」

少年笑，眼尾弯出细小的弧：「她就是正经地喜欢你，比我还早。」

说着，他从手机相册翻出一张照片——

2019 年 6 月 21 日，中考考场外，林母递水给沈砚，少年袖口别着一枚掉漆的星星徽章。

照片边缘写着：「谢谢监考老师，我会继续把星星画下去。」

林羡怔住，原来母亲早就把这段故事告诉他，只是她不知道。

「所以，别担心。」沈砚捏了捏她指尖，「你回家，只是提前一步。

出站口，沈母站在寒风里，一身藏青色大衣，颈间围着同款星星围巾。

她远远招手，声音被风撕得细碎：「砚砚——羡羡——」

林羡心口一热，脚步不自觉加快。

沈母握住她的手，掌心干燥温暖：「可算把 056 号等来了。」

林羡愣住：「阿姨知道我编号？」

沈母笑，从包里掏出两枚胸针——

BX2025-056 与 BX2025-057，金属边缘被磨得圆润，显然常常把玩。

「我儿子每天视频，三句话不离『我们羡羡』。」

沈砚别过脸去，耳尖通红。

林羡低头，把 056 别到围巾上，金属冰凉，却很快染上体温。

那一刻，她真切地意识到：自己真的要走进沈砚的年少记忆里，走进那些她缺席、却被好好保存的岁月。

沈家在老城区一条安静的梧桐巷。

三层小楼房，门前有株巨大的香樟，树腰缠着一圈旧彩灯，夜里会自动亮起暖黄。

客厅沙发背上，铺着手工织的银河毯，一针一线里夹着反光丝，灯光一暗就闪出细碎星点。

沈母拉着她参观，语气里带着小小的炫耀：「这些都是砚砚织的，说训练手指灵活度，其实是给你准备的。」

林羡指尖抚过那些细闪，心口像被温水一层层漫过。

原来在她不知道的角落里，有人把暗恋织进了经纬线，一针都不曾错。

晚饭是火锅，热气在落地窗上结成雾。

沈父把涮好的毛肚夹到她碗里：「羡羡，别客气，把这里当自己家。」

锅里红油翻滚，像一簇簇小型星云。

吃到一半，沈母突然起身，从电视柜底层抱出一个透明收纳箱——

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七瓶矿泉水，瓶贴手写：周一、周二……周日，背面全部画着实心星星。

「他高二那会儿，每周三偷偷织围巾，每周四偷偷贴星星，」沈母笑，「我装不知道，其实全给他收好了。」

林羡眼眶发热，转头看沈砚。

少年正把一片肥牛夹进她碗里，声音低却认真：「现在不用偷偷了。」

锅里蒸汽升腾，他伸手，指腹擦过她眼尾，像擦掉一颗即将坠落的星。

夜里十点，雪停了，窗外积起薄薄一层白。

沈母把客房铺得松软，却在门口眨眨眼：「客房暖气坏了，要不……你们自己商量？」

林羡瞬间脸红到耳尖。

沈砚轻咳一声，把门带上：「妈，别闹。」

十分钟后，少年抱着被子站在她门口，肩背被走廊灯拉出长长影子：「我睡地板。」

林羡侧身让他进来，心跳声大得仿佛能震落雪。

地板铺着厚地毯，他却执意把被子叠成豆腐块，躺得笔直。

灯熄灭，月光从窗帘缝隙漏进来，落在两人之间，像一条银色的河。

林羡翻个身，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沈砚，你睡着了吗？」

「没有。」

「我冷。」

空气安静两秒，地板传来窸窣声，少年掀开自己被子，钻进来，却隔了 0.5 米远。

林羡悄悄伸手，指尖碰到他的，立刻被反手握住。

「睡吧。」他低声说，「星星在，我也在。」

雪落无声，呼吸渐渐同步，像两条终于交汇的轨道。

第二天清晨，天刚蒙蒙亮。

沈砚带着她穿过巷口的小菜市场，买刚出锅的糖炒栗子。

雪后空气冷冽，栗子却滚烫，烫得她在指尖来回倒腾。

少年笑，接过栗子，一点点剥开，把完整的金黄果肉递到她唇边：「尝，甜的。」

林羡咬下去，甜味在舌尖炸开，像有人把冬天点燃。

她忽然想起，高二那年的冬天，她也曾在校门口买过一包糖炒栗子，却因为赶时间，只吃了半颗就塞进书包，后来滚到角落，再没找到。

如今，有人替她补齐了那半颗，连同一个完整的冬天。

回程的高铁定在下午三点。

沈母把昨晚织好的银河毯塞进她背包，又偷偷塞了一袋星星形状的饼干：「路上饿就吃，别给砚砚省。」

站台上，雪又开始飘，细盐般落在肩头。

沈砚一手牵她，一手拖箱子，回头冲母亲挥了挥手臂。

列车启动的刹那，林羡把额头抵在车窗上，看沈母的身影渐渐变小，最后只剩一个挥手的轮廓。

少年把她的头按进自己肩窝：「以后每年都有。」

林羡「嗯」了一声，声音闷闷的，却带着笑。

她知道，自己真的把「家」的范围，扩大了一圈。

夜幕降临，车厢亮起柔黄灯。

窗外，雪原一望无际，像被谁铺开的银河底片。

沈砚把 U 形枕给她垫好，又掏出那袋星星饼干：「补充能量。」

林羡咬了一口，甜味扩散，她忽然伸手，掰下一半递到他唇边：「给你 0.5。」

少年就着她手指吃下，唇瓣擦过指尖，像不经意的电流。

他低头，额头抵着她，声音低哑却笃定：「雪落之前，我们回家。」

林羡闭眼，听见自己心跳回应：

——回家，回有星星、有热可可、有银河毯的家，回那个提前一步接纳她的怀抱。

列车穿过雪原，驶向更远的春天。

车窗内，两人十指相扣，指根银环相触，像把漫长的年少时光，终于扣成一个完整的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