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飞不过沧海

毕锐竞的话还堵在喉咙里,就见谈梦的身影突然晃了晃——棕色的头发像融化的巧克力般褪去,纤细的身体缩成巴掌大的一团,蓝灰色的翅膀“唰”地展开,带着点仓促的振翅声,猛地窜向天空。

“小梦!”毕锐竞嘶吼着往前扑,指尖只擦过一片带着凉意的翅尖。

叶晚的反应更快,尾椎鳞片瞬间切换成变色龙的金属色,“伪装隐匿”的技能无声铺开。他抬眼锁定那抹慌乱的蓝影,声音里带着急:“他没怎么飞过,还怀着孕!”

谈梦的飞行轨迹歪歪扭扭,像片被狂风卷着的叶子。翅膀扇动得越来越慢,大概是肚子里的重量拖得他发沉,飞过医院楼顶时,突然一个趔趄,翅膀差点撞上避雷针。

“别追!”叶晚拉住要开车追的陆凛,指尖在掌心飞快结印,精神干扰的波动精准地缠上谈梦的意识,“他现在慌得很,越追越乱!”

空中的蓝蝴蝶明显顿了顿,翅膀扇动的频率慢了些,像是被无形的线轻轻拉住。叶晚趁机放柔了声音,带着安抚的力道:“谈梦,别怕。飞累了就停下来,我们不逼你,生不生孩子,都听你的。”

陆凛举着手机,正想联系消防部门派无人机接应,就见谈梦的翅膀颤了颤,突然调转方向,朝着城郊的方向飞去——那里是片茂密的杉树林,枝叶交错,对一只怀孕的蝴蝶来说,简直是迷宫。

“他想去那片林子。”叶晚眯起眼,精神干扰的感知里,那小家伙的情绪像团乱麻,恐惧里裹着点舍不得,“孩子月份大了,他舍不得……可又怕生下来,还是摆脱不了毕锐竞。”

毕锐竞的脸白得像纸,箭毒木的信息素失控地往外涌,带着苦杏仁般的腥气:“我发誓!我以后再也不逼他了!让他生,让他走,我都认!”

“现在说这些没用。”叶晚没看他,快步往车边跑,“去杉树林!他飞不远,肚子里的孩子会拖垮他!”

车在林间小道上疾驰,轮胎碾过落叶发出“沙沙”的响。叶晚一直维持着精神干扰,感知着谈梦的位置——小家伙落在一棵老杉树的枝桠上,翅膀耷拉着,触须有气无力地晃,明显是飞不动了。

“在那棵最高的树上。”叶晚推开车门,抬头望着十几米高的树冠,“毕锐竞,你去拿梯子,陆凛跟我来。”

毕锐竞疯了似的往附近的农户家跑,叶晚则靠着树干,指尖再次结印。这次的精神干扰带着更浓的安抚意味,像温水般漫过谈梦的意识:“小梦,下来吧。肚子里的宝宝是不是踢你了?他也想让你歇会儿。”

树冠上的蓝蝴蝶动了动,翅膀微微张开,露出翅底淡淡的纹路。过了好一会儿,才试探着扇动翅膀,缓缓往下落,像片打着旋儿的叶子。

叶晚伸出手,掌心朝上。当那抹蓝落在掌心时,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小家伙翅膀的颤抖,还有那透过薄薄翅膜传来的、属于胎儿的微弱悸动。

“你看,他在跟你打招呼呢。”叶晚的声音放得极轻,指尖小心翼翼地碰了碰翅尖,“六个月了,已经会动了,是不是很神奇?”

蓝蝴蝶的触须蹭了蹭他的指尖,像是在回应。

“生不生,我们都尊重你。”叶晚慢慢握紧手掌,护住那只小小的蝴蝶,“但你得先照顾好自己,不然宝宝也会跟着难受,对不对?”

翅膀不再颤抖了。

毕锐竞扛着梯子跑回来时,就看到叶晚捧着谈梦站在树下,阳光透过杉树叶的缝隙落在他们身上,像撒了把碎金。那一刻,他突然觉得,自己以前那些所谓的“养育”和“占有”,简直粗鄙得可笑。

“梯子来了。”毕锐竞的声音哑得厉害,把梯子靠在树上,却没敢靠近。

叶晚没理他,低头对掌心里的蝴蝶说:“我们先去医院做个检查,看看你和宝宝的情况,好不好?”

蓝蝴蝶的翅膀轻轻扇了扇,算是答应了。

回程的车上,谈梦变回了人形,蜷缩在后座,手无意识地放在小腹上,眼神里的慌乱淡了些,多了点茫然。叶晚从后视镜里看他,突然开口:“我以前也怀过八个,最难受的时候,恨不得把肚子剖开。”

谈梦猛地抬头。

“但后来我想通了,孩子是无辜的。”叶晚的声音很轻,“生不生,看你自己愿不愿意给他一个机会。但无论选什么,都别委屈自己。”

陆凛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没说话。他知道叶晚说的是实话,当年叶晚怀陆沉时,差点用枪打向自己的肚子,是他死死拦住的。

谈梦低下头,指尖轻轻碰了碰小腹,那里传来一阵微弱的胎动,像小鱼在吐泡泡。他吸了吸鼻子,眼泪又掉了下来,这次却没哭出声。

或许,他需要点时间,好好想想。

叶晚看着他的样子,没再说话,只是把暖气又调高了两度。有些路,得自己走;有些选择,得自己做。他能做的,只是给这只受惊的小蝴蝶,一点喘息的空间,一点选择的权利。

就像当年,他多希望有人能对自己说一句:

没关系,你可以选。

医院走廊的消毒水味漫进车里,谈梦蜷在后座,指尖抠着座椅的缝线,声音低得像蚊子哼:“刚查出怀孕那会儿,我哭了三天,说不要……”

叶晚从后视镜里看他,尾椎的鳞片泛着层浅银。

“毕锐竞也说不要。”谈梦的声音发颤,带着点被抽空的茫然,“他抱着我,拍着我的背说‘那就不要,小梦说了算’。可他顿了顿,又问我‘舍得吗?这是我们的孩子啊’……”

他吸了吸鼻子,眼泪砸在膝盖上:“我那时候才十五岁,刚化形没多久,哪懂什么舍得不舍得?他比我大十七岁,他什么都懂,可他把这话抛给我……好像要不要孩子,全是我一个人的事。”

毕锐竞坐在副驾后排,脸埋在手掌里,指缝间漏出压抑的呜咽。他想起那时候的场景——谈梦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他确实说了“不要”,却又忍不住描摹孩子的样子,说“说不定像你,有双蓝翅膀”。

他以为那是温柔,是把选择权交给谈梦,现在才明白,那是最混蛋的推卸。一个十五岁的孩子,被他从毛毛虫养到化形,连外面的世界都没见过,怎么可能懂“舍得”这两个字的重量?

“后来呢?”叶晚的声音很淡,却带着点冷。

“后来……”谈梦咬着唇,“他每天给我熬安胎药,给我讲箭毒木Alpha有多厉害,说孩子生下来肯定像他,能保护我……我被他说得晕乎乎的,就忘了一开始有多不想生。”

直到昨天看到毕锐竞跟队里人吹牛,说“小梦肚子里的种是我精心养出来的”,他才猛地惊醒——自己好像从来没真正做过选择,一直被毕锐竞牵着走,从毛毛虫时期,到现在怀了孕。

“你看,”叶晚转头,目光扫过毕锐竞,“这就是你们Alpha的把戏。嘴上说‘听你的’,实际上把责任全推给Omega,用几句软话哄着,让你自己跳进坑里,最后还得感激他‘尊重你的选择’。”

陆凛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指节泛白。这话像针,精准地扎在他最痛的地方——当年叶晚怀第三胎时,也哭着说不想要,他也是这么哄的,说“我们小锦想要个弟弟”,说“你舍不得的对不对”。

现在想来,那些话淬着毒。

“我不是故意的……”毕锐竞的声音破碎不堪,“我只是……只是想要个像他的孩子。”

“想要孩子,就自己生去。”叶晚的精神干扰轻轻扫过他,带着点惩戒的力道,“别把Omega当成生育工具,更别用‘舍得’这种词绑架一个孩子。”

车停在医院门口,叶晚推开车门,对谈梦伸出手:“上去做检查,想好了就告诉我,不管选什么,我都给你撑腰。”

谈梦看着他的手,又看了看蜷缩在角落的毕锐竞,终于慢慢把手放进叶晚掌心。指尖相触时,他瑟缩了一下,却没抽回——叶晚的手很稳,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不像毕锐竞,总是用温柔的力道,把他往既定的路上推。

毕锐竞看着他们走进医院,谈梦的棕色发梢在风里晃,像株终于要自己扎根的小草。他突然狠狠给了自己一拳,打得脸颊火辣辣地疼。

陆凛递给他一张纸巾,声音沉得像压着石头:“现在知道疼了?早干什么去了。”

毕锐竞没接,只是望着医院的玻璃门,眼泪混着悔意往下淌。他好像终于明白,爱不是“我觉得好”,是“你真的想要”;不是把对方圈在自己画的圈里,是陪他去看外面的世界,让他有底气说“我选这个”,或者“我不选那个”。

只是这些道理,他明白得太晚了。

医院走廊里,谈梦坐在诊室门口的长椅上,看着手里的B超单——六个月大的胎儿蜷缩着,隐约能看到小小的翅膀轮廓。叶晚站在他身边,没催,只是陪着。

过了很久,谈梦抬起头,眼里的迷茫散了些,多了点清明:“叶晚叔叔,我想……再想想。”

“好。”叶晚笑了笑,“想多久都可以。”

阳光透过玻璃窗照进来,落在B超单上那个小小的身影上。或许谈梦最终会留下孩子,或许不会,但没关系,重要的是这一次,选择权真的在他自己手里。

而那些试图用“舍得”绑架别人的人,终会明白:真正的尊重,从不是把责任推出去,是陪着对方,一起扛起来。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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