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逸的理想

厨房的水龙头哗哗流着水,陆上锦捏着洗洁精瓶子,挤了半瓶在碗里,泡沫“咕嘟”涌起来,漫过碗沿滴在地上。他皱着眉用钢丝球猛擦盘子,瓷盘被刮出几道白痕,声音刺耳。

“轻点。”言逸靠在门框上,手里还拿着擦桌子的抹布,“盘子是用来盛菜的,不是让你跟它打架的。”

陆上锦没好气地“嗯”了一声,手上力道没减。泡沫沾了他一脸,像只刚滚过面粉袋的猫。

言逸走过去,关掉水龙头,拿过他手里的钢丝球:“洗洁精放太多了,冲不干净,也浪费。”他拿起一个碗,指尖沾了点水,沿着碗壁轻轻擦,泡沫顺着指缝往下淌,没几下就把油污带干净了,“你看,不用那么使劲。”

陆上锦看着他轻巧的动作,有点别扭:“我家阿姨都用洗碗机,哪用手洗。”

“所以你就不会了?”言逸把洗干净的碗放进沥水架,“你以为有钱就是让别人替你做所有事?陆凛和叶晚没告诉你,他们其实都会做家务?”

陆上锦愣了愣:“我爸?他会做什么?他连自己衬衫扣子掉了都找阿姨缝。”

“那是他现在有条件。”言逸擦了擦手上的水,“以前在当兵的时候,他又扫地又做饭,修枪的手艺能当教材。叶晚更别说了,以前在IOA宿舍,他叠的被子能当豆腐块,缝衣服比针线娘还细致。”

他顿了顿,拿起抹布擦陆上锦溅在地上的泡沫:“他们不是不会,是后来有了能力,能让别人替他们分担,腾出精力做更重要的事。但这跟‘自己不会’是两回事。”

陆上锦靠在水槽边,没说话。窗外的阳光落在言逸垂耳上,绒毛泛着浅金,他擦地的动作很稳,一下一下,把泡沫都擦得干干净净,不像自己刚才那样手忙脚乱。

“厚德载物,你懂吗?”言逸直起身,看着他,“能扛住多大的东西,得先有能站稳的底气。陆凛以前能当那么大的‘反派’,能把那么多人攥在手里,不是因为他只会发号施令。”

他想起以前听人说的——陆凛年轻时在战场,能扛着受伤的队员跑十里地;在董事会,能对着一堆枯燥的报表算清每笔账;甚至IOA的新型抑制剂,他都能跟科研组讨论出几个改进方案。他是真的什么都懂,什么都会,所以才能让人心服,才能让一群人跟着他。

“他能打仗,能搞金融,能管军事,甚至懂科研,把所有人都组织得明明白白。”言逸的声音很轻,“这才是他能坐那个位置的原因。不是他不会做家务,是他有本事让别人替他做,而他自己能hold住更重的担子。”

陆上锦的喉结滚了滚。他以前总觉得陆凛厉害是因为狠,因为手里有权有势,从来没想过这些,他好几个叔叔姑姑的,他爸不是一开始就有权力。

“就像分化能力。”言逸拿起一个没洗的盘子,递给他,“你是高阶Alpha,腺体能力强,这是好事。但如果没有相应的本事,没有能让别人信服的担当,只会仗着能力横冲直撞,那这能力就是负担。”

他想起以前见过的A3腺体Omega,因为能力特殊却没地位,被腺体猎人追着跑,被股东算计财产,最后过得比普通人还狼狈。“能力得跟你的底气匹配。你手里有资源,有钱,有能力,这都没错,但你得先学会自己站着——学会洗碗,学会擦地,学会知道‘别人需要什么’,而不是只会扔钱、喊人。”

陆上锦接过盘子,指尖有点发颤。他想起小时候被同学说“装”,想起刚才言逸说“你给的是你觉得好的,不是我需要的”,突然有点明白哪里不对了。

他总觉得自己有能力,有资本,所以“我的办法就是对的”,却没想过,连最基本的“自己动手”都做不好,连“别人想要什么”都不知道,所谓的“能力”和“资本”,不过是飘在天上的云,站不稳。

“喏,再试试。”言逸拧开水龙头,水流轻轻淌在盘子上,“少放洗洁精,顺着纹路擦。”

陆上锦深吸一口气,捏着盘子,学着言逸的样子,指尖沾了点水,慢慢擦。油污没那么难去,泡沫也没再漫出来,擦到第二下,盘子就亮堂堂的了。

“哎,这不是会吗。”言逸笑了笑,垂耳尖弯了弯。

陆上锦把盘子放进沥水架,耳根有点红:“以前没人教过。”

“现在教也不晚。”言逸关掉水龙头,“先从洗碗开始,学会了,再学擦桌子。等你能把这些小事做好了,再说‘给别人最好的’。”

厨房的阳光暖烘烘的,落在两个站在水槽边的人身上。陆上锦看着自己洗干净的盘子,又看了看言逸手里擦得发亮的抹布,突然觉得,比起买那些四位数的厨具,好像把这几个碗洗干净,更让人心安。

或许言逸说得对。底气不是钱堆出来的,是自己一点点做出来的。

他拿起另一个盘子,小声说:“那……洗完碗,我能学擦桌子吗?”

言逸挑眉:“可以啊。不过擦桌子得用抹布,不能用半盒纸抽。”

陆上锦咧嘴笑了:“知道了。”

水流又哗哗响起来,这次没溅出泡沫,只有盘子碰撞的轻响,和两个人偶尔的说话声,混着阳光,在小小的厨房里漫开。

言逸蹲在花店门口修剪月季时,指尖被刺扎了下,渗出点血珠。他没像小时候那样慌里慌张找创可贴,只是吮了吮指尖,继续把带刺的花枝剪下来——这些年被扎得多了,早就习惯。

垂耳在风里轻轻晃,绒毛沾了点月季的粉。陆上锦蹲在旁边看,见他动作熟练,忍不住问:“你以前在IOA,也总干这些细活?”

言逸的剪子顿了顿,阳光落在他眼睫上,投下片浅影。“以前哪会这个。”他笑了笑,声音轻得像花瓣落地,“以前连拧瓶盖都要找陆凛。”

他是陆凛用自己的细胞和垂耳兔Omega基因培育的,打从有意识起,就住在陆家那栋带训练室的别墅里。陆凛对他严得很,每天清晨五点爬起来练体能,下午背腺体理论,晚上还要模拟信息素对抗。但除了训练,其他事从不用他沾手:衣服有人洗,饭有人做,连铅笔芯断了,都有佣人替他削好。

陆凛说:“你的天赋在腺体,在战术,不用浪费时间在这些琐事上。”

他信了。15岁那年突破A3腺体时,整个IOA都震动了——垂耳兔Omega天生偏弱,能到A3的,百年难遇。那天陆凛难得夸了他句“不错”,给了他块限量版的巧克力。他把巧克力藏在枕头下,藏了半个月,舍不得吃。

那时的他,世界简单得像张训练计划表:练得越好,陆凛越满意,未来在IOA就能站得越稳。他以为能力是唯一的通行证,像解数学题,步骤对了,答案就不会错。

18岁进IOA总部那天,他穿着陆凛给的定制西装,胸前别着A3腺体的徽章,以为迎接自己的是鲜花和掌声。

结果是暗箭。

第一次出任务,他带队破了个腺体走私案,数据漂亮得让老队员咋舌。庆功宴上,有人端着酒过来,笑里藏刀:“言逸啊,年纪轻轻就这么厉害,是不是托了陆总的福?”

他愣了愣,认真答:“任务报告里有详细战术分析,您可以看……”

话没说完,就被人打断:“陆总疼你,我们都知道。毕竟长得这么乖,又是陆总亲手养的,谁不疼呢?”

哄笑声里,他的耳朵瞬间红透,攥着酒杯的手都在抖。他想解释自己和陆凛只是培养与被培养的关系,却张了张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从小没人教过他怎么应对这种话。

后来的事更糟。

有人夜里摸进他的宿舍,手里攥着淬了麻药的针,目标是他的A3腺体。幸好他训练时养成了浅眠的习惯,滚下床时撞翻了台灯,惊动了巡逻队。那人被抓时,还啐了句:“陆凛的宠物罢了,凭什么占着A3?”

他躲在被子里,摸着后颈的腺体,第一次觉得那引以为傲的A3徽章像块烙铁。他想不通:自己明明按陆凛教的,把任务做到了最好,为什么会有人想挖他的腺体?

更让他困惑的是晋升。他的KPI常年霸榜第一,论能力,早该升小队队长了。可名额给了个连腺体等级都只是B的老队员——那人没什么突出战绩,却总在领导面前鞍前马后,端茶倒水比谁都勤。

他去找直属领导问,对方靠在椅背上,慢悠悠地说:“小言啊,能力重要,忠心更重要。你是陆总那边出来的,我们用着……不放心。”

那天他在IOA的天台上站了很久,风把他的垂耳吹得贴在颈侧。他第一次发现,世界不是训练计划表,KPI再漂亮,也抵不过一句“不放心”。那些他以为“不重要”的人际关系、派系站队,原来比战术分析更能决定一个人的位置。

他开始学着闭嘴。有人再传他是“陆凛的小三”,他不再红着脸辩解,只是低头把报表做得更细;有人故意在任务里给他使绊子,他绕开陷阱,照样把结果漂亮地交上去。他以为只要自己“两耳不闻窗外事”,专注做事,总能被看见。

直到有次,陆凛来IOA视察,在走廊里撞见他被几个老队员围堵。那些人阴阳怪气地说他“靠陆总上位”,他攥着文件,垂耳抖得像风中的叶子,却始终没抬头。

陆凛没说话,只是走过去,把他护在身后,眼神冷得像冰:“我的人,轮得到你们置喙?”

那天陆凛把他带回别墅,一直在骂他,但还是扔给他杯热牛奶:“疼吗?”

他摇摇头,又点点头,眼泪突然掉下来:“我是不是做错了?为什么他们不看我的任务报告,只说这些……”

陆凛沉默了很久,说:“这世上的事,不全是对与错。有人靠能力,有人靠手段,有人靠运气。你天赋高,但太干净,像张白纸,进了泥沼,难免被弄脏。”

那时他不懂“干净”是什么意思。后来离开陆凛,开了这家花店,每天跟柴米油盐打交道,跟讨价还价的客人周旋,被邵文景骗,被陆上锦气,才慢慢明白——

所谓“干净”,不过是没见过人间疾苦的天真。以为能力能对抗一切,以为沉默能避开伤害,以为只要自己做得足够好,世界就会温柔相待。

“所以啊。”言逸把剪好的月季插进花瓶,动作轻得像呵护易碎品,“后来我就想通了,KPI证明不了什么,能力也护不住自己。得先懂人心,懂规则,懂什么时候该硬,什么时候该软。”

他抬眼,看着陆上锦:“就像陆凛,他能当大Boss,不是只会发号施令。他懂人心,知道怎么让人服他;懂规则,知道怎么利用规则,甚至改变规则。他不是不会洗碗擦地,是他早就把这些琐事背后的道理吃透了——先站稳脚跟,才能谈得上‘拥有’。”

陆上锦看着他垂耳上沾的月季粉,突然想起第一次见言逸时,他站在花店门口,眼神平静得像深潭。那时只觉得他冷淡,现在才知道,那平静底下,藏着多少被扎过的刺,多少摔过的跟头。

“那……”陆上锦挠了挠头,“你现在还觉得,能力不重要吗?”

“重要。”言逸笑了,眼尾弯起个温柔的弧度,“但得配上智慧。就像这月季,有刺才能护着花,光有好看的花瓣,早被人摘走了。”

风又吹过花店,风铃叮铃作响。言逸低头继续修剪花枝,指尖划过锋利的刺,熟练地避开。阳光落在他身上,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像株经历过风雨,却依然站得笔直的植物。

那些吃过的苦,踩过的雷,最终都成了他的根。深扎在土里,托着他,稳稳地站在这人间烟火里。

言逸继续给这些漂亮的月季浇水,月季的花语是“等待有希望的希望”,可他不知道月季会给他和陆上锦未来最爱的儿子陆言带来怎样默哀大于心死的绝望,不过陆言会凭着自己的能力战胜她

暮色漫进花店时,言逸正对着电脑屏幕发呆。页面停在IOA官网的年度报告上,密密麻麻的文字里,“Omega权益保障”那一栏依旧空泛,像块没填色的留白。

陆上锦拎着刚买的烤红薯进来,见他盯着屏幕出神,把热乎乎的红薯往他手里塞:“看什么呢?愁眉苦脸的。”

言逸接过红薯,指尖被烫得缩了缩,却没吃,只是指着屏幕:“你看这个,IOA今年的Omega晋升率,还不到Alpha的三分之一。”

陆上锦凑过去扫了眼,嗤笑一声:“这有什么稀奇的?老规矩了。”

“不该是老规矩。”言逸的声音很轻,却带着点执拗,“凭什么Alpha能当总队长,Omega就只能做后勤?凭什么高阶Omega的腺体要被当成‘资源’,而不是‘能力’?”

他低头咬了口红薯,甜糯的滋味没驱散眉宇间的沉郁。烤红薯的热气模糊了他的镜片,也模糊了记忆里的画面——16岁那年,他在IOA的训练馆打破纪录,台下却有人窃窃私语:“可惜了,是个Omega,再厉害也得靠Alpha标记。”

那时他不懂,只觉得不服气。现在懂了,那不是不服气就能改变的规则。

“我以前想过,”言逸把红薯皮剥下来,叠成整齐的小块,“要是能留在IOA,一步一步往上走,走到能说话算数的位置,是不是就能改改这些规矩?”

陆上锦愣了愣:“你想当会长?”IOA的会长,相当于整个异能管理体系的顶端,历届都是Alpha担任,还从没出过Omega,更别说垂耳兔Omega。

“嗯。”言逸点头,语气平静得像在说今天的天气,“以前觉得是妄想,现在觉得,未必不行。”

他刚离开IOA时,是真的想过彻底放弃。那些明枪暗箭,那些“Omega不行”的论调,像钝刀子割肉,磨得他只想躲进自己的小世界。开这家花店,每天浇花、算账,确实安稳,可午夜梦回,总能想起训练馆里那个攥紧拳头的自己——凭什么?

让他重新燃起念头的,是叶晚。叶晚打了阻断针后,看着陆凛的眼神里,第一次有了平等的底气。言逸突然意识到,个人的抗争固然重要,可若没有规则撑腰,叶晚的底气迟早会被现实磨掉。就像他在IOA时,再强的能力,也抵不过一句“Omega靠不住”。

“你一个人,怎么改?”陆上锦忍不住问,“那些老顽固,连我爸的面子都不给,怎么会听你的?”

“不是一个人。”言逸抬眼,目光亮得像星,“是很多人。像晚叔这样想挣脱依赖的Omega,像你爸那样愿意反思的Alpha,甚至像沉儿这样的孩子——他们不该生下来就被贴上‘Alpha该强’‘Omega该弱’的标签。”

他想起上次在菜市场,有人因为陆沉是Alpha,就夸他“将来肯定有出息”,而旁边一个Omega小女孩,被家长叮嘱“要乖,要听话”。那时陆沉正咯咯笑着扑向那个女孩,两个孩子眼里根本没有Alpha和Omega的区别,只有纯粹的好奇。

“家是最小国,国是千万家。”言逸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每个小家的平等,才撑得起整个岛的平等。只有整个岛出平等的规则,才能福泽到每一个家庭。要是IOA的规则里,Omega和Alpha一样能凭能力晋升,一样能拒绝不情愿的标记,一样能站在任何想站的位置,那像晚叔这样的人,就不用再怕‘高阶依赖’;像那个菜市场的小女孩,就不用从小被教着‘要听话’。”

他以前觉得个人力量微薄,是因为只看到了自己。现在才明白,所谓“微薄”,是没找到汇聚力量的方式。而IOA的高位,就是那个支点——能把千万个“个人”的渴望,变成整个体系的规则。

“所以我得回去。”言逸把最后一块红薯塞进嘴里,拍了拍手,“不是回去做陆凛的附属品,是回去争那个位置。用IOA的资源,用全岛的力量,一点一点改。”

陆上锦看着他眼里的光,突然想起第一次见他时,他站在花店门口,垂耳被风吹得轻轻晃,眼神平静得像深潭。原来那潭水下,一直藏着团火。

“那……我能帮你什么?”陆上锦挠了挠头,语气里带着点笨拙的认真,“我虽然不怎么懂IOA的规矩,但我能打架,能给你挡枪。”

言逸笑了,垂耳尖弯成好看的弧度:“你先学会洗碗擦地吧。连自己的小家都打理不好,怎么帮我撑大家国?”

陆上锦也笑了,凑过去想揉他的耳朵,被言逸拍开:“别动手动脚。”

暮色渐浓,花店里的灯亮了起来,暖黄的光落在那盆刚修剪好的月季上,也落在言逸挺直的背影上。他打开电脑,开始搜索IOA最新的晋升考核标准,指尖在键盘上敲得飞快,像在谱写一首关于理想的诗。

或许这条路很难,或许要面对比当年更多的暗箭,或许到最后也未必能如愿。但至少此刻,他知道自己要往哪走——不是躲在花店的安稳里,是走向那个能为千万个“小家”遮风挡雨的高位。

因为他见过天真被碾碎的疼,所以想为更多人撑起一片能安心天真的天。

言逸的理想会照耀整个世界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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