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弟变儿子
菜市场的鱼腥气混着烂菜叶的酸腐味，在清晨的热空气里发酵。陆凛被陆沉拽得一个趔趄，眼睁睁看着小家伙扑向活禽摊，翅膀一扇，惊得笼子里的鸡鸭扑腾着尖叫，羽毛飞得漫天都是。
“陆沉！”他低吼着去抓绳头，却被旁边一个拎着菜篮的大妈拦住：“我说你这人怎么回事？孩子不懂事你也不管？看你这样子，到底是孩子爷爷还是……”大妈没说下去，但眼里的怀疑像针似的扎过来。
周围的人渐渐围拢，指指点点的声音越来越响。有个卖豆腐的老头敲着梆子喊：“这孩子看着面生得很，怕不是拐来的吧？陆凛这名字我听着耳熟，是不是前几年新闻里那个绑架Omega的？”
这话像点燃了炮仗，人群瞬间炸了锅。“怪不得看着不像亲爹！”“快找找他爸妈！”“这小娃娃看着机灵，肯定记得家里电话！”
陆凛的太阳穴突突直跳，正想掏手机给叶晚打电话，怀里的陆沉突然抢过他的手机，小爪子在屏幕上乱按。陆凛没当回事——这孩子平时就爱瞎按，最多拨个骚扰电话。可当手机“嘟”地一声响起拨号音，他心里突然咯噔一下。
他不记得自己给陆沉存过谁的号码。
电话只响了两声就被接起，听筒里传来陆上锦带着点不耐烦的声音：“谁啊？大清早的……”
“爸爸！”陆沉突然奶声奶气地喊了一声，小爪子还在屏幕上乱拍。
陆凛懵了。
电话那头的陆上锦也懵了，沉默了足足两秒，随即爆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沉儿？！是我的沉儿吗？！你在哪？爸爸找你找得好苦啊——！”
这声哭腔穿透听筒，清晰地传到周围每个人耳朵里。人群瞬间安静了，所有目光都聚焦在陆凛和他怀里的陆沉身上。
“沉儿！告诉爸爸你在哪！是不是那个畜生又把你藏起来了？！”陆上锦的声音带着哭腔，还夹杂着奔跑的喘息，“爸爸这就来救你！你别怕！”
陆凛的脸“唰”地白了，刚想开口解释，就见人群外一阵骚动，陆上锦提着半袋草莓冲了进来。他头发凌乱，衬衫扣子崩开两颗，眼眶红得像兔子，一眼就看到了陆凛怀里的陆沉，当即发出一声凄厉的呜咽。
“我的儿啊！”他扑过来一把抢过陆沉，紧紧搂在怀里，手指颤抖着抚摸儿子的头发、翅膀，像是在确认是不是真的，“你终于回来了！爸爸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陆沉被这突如其来的热情弄得一愣，随即咯咯笑起来，小爪子搂住陆上锦的脖子，奶声奶气地喊：“爸爸！玩！”在他眼里，哥哥这夸张的样子，分明是在跟他玩角色扮演。
“哎！爸爸在！”陆上锦立刻应着，眼泪却“吧嗒吧嗒”往陆沉脸上掉，抬头时眼神猛地变得凶狠，像头护崽的狼，死死盯着陆凛，“陆凛！你这个畜生！我跟你有什么仇？你绑了我晚爸还不够，连我刚出生的儿子都要拐走！”
“你胡说八道什么！”陆凛又气又急，“他是我儿子！”
“你儿子？”陆上锦冷笑一声，声音陡然拔高，让周围的人都能听见，“大家看清楚了！这是我陆上锦的儿子陆沉！去年刚出生就被他陆凛拐走，整整一年！我晚爸被他关着，我找遍全城都找不到我儿子！今天要不是沉儿记得我的号码，我这辈子都见不到他了！”
他抱着陆沉，对着周围的人作揖，眼泪鼻涕糊了一脸，演得声情并茂：“各位街坊邻居，你们评评理！这陆凛是出了名的畜生！绑架Omega，拐卖人口，无恶不作！我儿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我也不活了！”
陆沉被他颠得更开心，搂着陆上锦的脖子一个劲喊“爸爸”，清脆的童声在嘈杂的菜市场里格外响亮，成了最有力的“证据”。
“原来是这样！”“这陆凛也太不是东西了！”“报警！必须报警！”愤怒的声浪再次涌起，有人已经掏出手机拨号，还有几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往前凑，看架势是想先把陆凛按住。
陆凛百口莫辩，看着陆上锦怀里那张小脸——陆沉还在咯咯笑，完全不知道自己成了哥哥演戏的道具。他想解释陆沉是他和叶晚的小儿子，可陆上锦根本不给机会，只顾着对着人群哭诉，把他塑造成一个十恶不赦的人贩子。
“他还绑架他老婆！”陆上锦又补了一句，声音带着哽咽，“就是我晚爸！被他关在地下室十年！这种畜生，抓进去就该枪毙！”
警笛声由远及近时，陆上锦还在抱着陆沉演父子情深，甚至低头亲了亲陆沉的额头，柔声说：“沉儿不怕，警察叔叔来了，会把坏人抓走的。”
陆沉似懂非懂地点头，小翅膀扑棱着拍了拍陆上锦的脸。
警察挤进人群，看到被围在中间的陆凛，又听陆上锦声泪俱下地控诉，再加上周围人七嘴八舌的“证词”，几乎没多问就拿出了手铐。
“陆凛先生，麻烦你跟我们走一趟，配合调查。”
冰凉的金属铐上手腕时，陆凛死死盯着陆上锦，眼里的怒火几乎要喷出来。可对方只是抱着陆沉，冲他露出一抹挑衅的笑，低头时又立刻换上那副悲痛欲绝的表情，对警察说：“同志，你们一定要严惩这个畜生！他不仅拐走我儿子，还虐待我晚爸……”
陆沉被陆上锦抱着往外走，还不忘回头冲陆凛挥挥小爪子，喊了声“爷爷再见”——大概是听刚才的人说多了，自己也跟着乱叫。
这声“爷爷”，差点没让陆凛气晕过去。
被警察押着穿过人群时，陆凛还能听见陆上锦在后面喊：“沉儿别怕，爸爸带你去找晚爸，以后再也不让坏人靠近你了……”
菜市场的喧嚣被抛在身后，陆凛看着头顶狭窄的天空，只觉得又好气又荒唐。他叱咤半生，什么样的大风大浪没见过，最后竟然栽在自己儿子演的一出苦情戏里，成了拐走亲孙子（？）的人贩子。
而此刻的陆上锦，抱着陆沉走出菜市场，脸上的悲痛瞬间褪去，只剩下恶作剧得逞的得意。陆沉还在他怀里喊“爸爸”，他笑着捏了捏弟弟的小脸：“臭小子，配合得不错。”
花店的吊扇转得慢悠悠，把百合和铃兰的香搅成一团。言逸看着陆上锦怀里的陆沉，小家伙正抓着颗烂草莓往嘴里塞，红汁蹭得满脸都是，翅膀上还沾着片菠菜叶——显然是从菜市场一路闹腾过来的。
“这就是你说的‘碰到点事’？”言逸的声音很平，手里的剪刀“咔嗒”剪断了支向日葵的花茎，断口处的汁液渗出来，像无声的不满。
陆上锦把陆沉往怀里紧了紧，有点心虚：“我这不也是没办法吗？总不能让陆凛继续带着他胡闹……”
“没办法就可以不打招呼？”言逸转过身，垂耳尖微微抿着，“你答应过什么？”
陆上锦的喉结滚了滚，没敢接话。他知道言逸在意的不是带陆沉回来，是他又自作主张——就像以前无数次那样，用他觉得对的方式行事，从没想过别人愿不愿意。
正僵着，墙角的老式电视机突然“吱呀”一声响，是言逸早上开着听新闻没关。一个穿着西装的播报员出现在屏幕上，背景是菜市场的混乱场面，镜头扫过被警察押走的陆凛，还有陆上锦抱着陆沉痛哭的画面。
“今日早间，本市菜市场发生一起疑似拐卖儿童事件……据目击者称，男子陆某（陆凛）涉嫌拐带男童陆沉，被男童‘父亲’陆某（陆上锦）当场认出……目前陆某已被警方带走调查，案件正在进一步审理中……”
电视里还在放陆上锦对着镜头哭诉的特写，他当时为了演得像，连鼻涕都蹭在了陆沉的披风上，此刻在屏幕上看着格外滑稽。
陆上锦的脸“腾”地红了，伸手就想去关电视：“这破台怎么什么都播……”
“别关。”言逸按住他的手，目光落在屏幕上陆沉懵懂的小脸上，“让你自己看看，像什么样子。”
电视里开始插播陆凛的“黑历史”，什么绑架Omega、垄断军火生意，连几年前董事会上推搡过股东都被翻了出来，俨然把他塑造成了十恶不赦的黑帮大佬。陆上锦看得眼皮直跳，挠了挠头：“那……现在咋办？总不能把陆沉送回去吧？陆凛还在局子里呢。”
言逸关掉电视，转身去给陆沉找湿巾，声音冷得像刚从冰箱里捞出来：“凉拌。”
他把湿巾塞进陆上锦手里：“你带回来的，你管。”
陆上锦看着怀里还在啃草莓蒂的陆沉，突然有点发怵。他会带兵，会打枪，会跟陆凛拍桌子吵架，可对着这么个软乎乎的小团子，连抱都怕捏碎了。
倒是言逸，虽然嘴上冷淡，动作却没停。找了个干净的盘子，把没烂的草莓洗干净放进去；又从柜台下翻出个装糖果的铁盒，倒出几颗水果糖放在陆沉面前。小家伙立刻被亮晶晶的糖纸吸引，翅膀扑棱着想去够，嘴里含糊地喊：“糖！要糖！”
“喊哥哥。”言逸蹲在他面前，声音放软了点。
陆沉眨眨眼，看了看言逸，又看了看陆上锦，突然张开胳膊扑向陆上锦，奶声奶气喊：“爸爸！”
陆上锦被他扑得一个趔趄，脸上却炸开朵笑：“哎！沉儿真乖！”
言逸瞥了他一眼，没说话，转身去整理花材。可陆上锦看着弟弟这依赖的样子，突然来了主意，凑到言逸身边小声说：“要不……咱给陆凛找点麻烦？”
言逸皱眉：“你又想干什么？”
“你看啊，”陆上锦戳了戳陆沉的小翅膀，“这小子现在跟我亲，咱教他说陆凛坏话，等陆凛出来，一见面就让他喊‘老混蛋’，保管气晕他。”
言逸白了他一眼：“幼稚。”
嘴上这么说，却没真的反对。陆上锦立刻来了劲，把陆沉抱到旁边的小桌子上，从柜台下翻出纸笔，开始教他画画。
“沉儿看，这是陆凛。”陆上锦在纸上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小人，脑袋大得像冬瓜，眼睛画成两个黑点，嘴角还往下撇，“是不是很丑？”
陆沉眨巴着眼睛，伸手去抓画笔，在纸上胡乱涂了道红线。
“对！就这么画！”陆上锦拍着他的小手，“把他画成大坏蛋！”
言逸靠在柜台边看着，手里的剪刀转了转，突然也走过去，拿起支蓝色的笔，在陆上锦画的“陆凛”旁边添了个小恶魔角。
陆上锦眼睛一亮：“还是你厉害！”
陆沉被他们逗得咯咯笑，小爪子在纸上拍得啪啪响。陆上锦又开始教他说坏话，捏着嗓子教：“陆凛是老登！”
陆沉跟着咿咿呀呀：“登……登！”
“不对，是老登！”陆上锦伸手去挠他的脚心，陆沉立刻笑得直打滚，翅膀扑棱着差点掀翻桌子，嘴里胡乱喊：“爸爸！痒！爸爸！”
“说‘陆凛坏’就不挠了。”陆上锦按住他的小脚丫。
“坏！坏！”陆沉笑得眼泪都出来了，赶紧跟着喊。
就这么闹了一下午，从教说坏话到画丑画，再到挠脚心逼他喊“爸爸”，两个二十多岁的大男人，跟个刚会说话的小孩玩得不亦乐乎。太阳落山时，陆沉的嗓子都喊哑了，却还是精神头十足，抱着陆上锦的脖子不肯撒手，一口一个“爸爸”叫得亲热。
关店门时，陆上锦抱着昏昏欲睡的陆沉，看着言逸锁门的背影，突然觉得心里有点暖。他知道言逸没真的生气，否则不会陪他一起胡闹。
“明天……去看看陆凛？”陆上锦试探着问。
言逸的动作顿了顿：“不去。”顿了顿又补充，“让他在里面多待几天，反省反省。”
夜风吹进巷口，带着点茉莉的香。陆上锦低头看了看怀里的陆沉，小家伙已经睡着了，小嘴巴还嘟着，像是在梦里还在喊“爸爸”。
他突然觉得，或许不用等陆凛出来。就这么带着沉儿，跟言逸守着这家花店，吵吵闹闹地过日子，好像也不错。
至少今晚，陆沉喊了一晚上的“爸爸”，喊的是他。这就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