减一万分

南方的梅雨季刚过,空气里还浮着潮润的甜。言逸坐在花店门口的藤椅上,指尖捻着支刚剪下来的洋桔梗,淡紫色的花瓣被他揉得微微发皱。

店里的吊扇慢悠悠转着,把百合与铃兰的香搅在一起,漫过玻璃柜台,漫过堆在墙角的花泥,最后落在他垂着的耳朵上。那对柔软的垂耳沾了点水汽,粉白的毛尖微微颤着,却不再像从前那样,会因为某个人的靠近而紧张地贴向脖颈。

“滚。”半小时前,他就是这样对邵文景说的。那个自称是他“前男友”的Alpha,顶着张斯文的脸,编造着漏洞百出的过去,试图用信息素压制他。言逸直接抄起了门边的洒水壶,冰凉的水混着营养液泼了对方一身,“再胡说八道一句,我就把你给玫瑰除虫的药灌你嘴里。”

邵文景落荒而逃时,他看着对方仓皇的背影,突然觉得可笑。以前总有人说他软,说垂耳兔Omega就该待在Alpha身后,连反抗都带着点怯生生的意味。可现在他知道,拔掉獠牙的兔子,也能亮出爪子。

手腕上的针孔还很新,是医院特制的那种,能彻底阻断Omega对Alpha信息素的生理依赖。打消除高阶依赖的针时,医生说“可能会影响情绪”,可他只觉得松快——像卸下了背了多年的壳,终于能站直了,好好看看太阳。

风铃突然叮铃作响,言逸抬眼,看见陆上锦站在门口。

对方穿着件黑色风衣,肩线笔挺,眉眼间还带着惯有的倨傲,只是眼底的红血丝重了些,像是赶了很远的路。他手里捧着个礼盒,包装得精致,一看就价值不菲。

言逸的耳朵几不可察地抖了抖,没起身,只是把手里的洋桔梗扔进旁边的垃圾桶。“陆上锦,我们之间的分,大概已经是负无穷了。”

陆上锦的脚步顿在门口,礼盒捏得紧了些:“我……”

“减一万。”言逸打断他,声音平淡得像在说今天的天气,“一开口就减一万。”

陆上锦的喉结滚了滚,似乎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开场白。他走进来,店里的花香混着他身上的水仙信息素,形成一种微妙的对峙感。换作从前,言逸早就该腿软了,可现在他只是往后靠了靠,藤椅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我知道以前对你不好。”陆上锦的声音放得很低,带着点刻意的温柔,“但我可以改。”

“减一万。”言逸数着数,指尖敲了敲藤椅的扶手,“‘我可以改’这种话,跟‘我会对你负责’一样,都是Alpha的免责声明。”

他抬眼看向陆上锦,眼底清明得像雨后的天空:“你是不是觉得,我们应该走个老套剧情?比如我突然怀了你的孩子,走投无路只好跟你过,然后在柴米油盐里发现‘欸,陆上锦好像也没那么坏’,然后锦哥锦哥的,最后就这么稀里糊涂过一辈子?”

陆上锦的脸僵了僵。

“别想了。”言逸笑了笑,那笑意却没到眼底,“我打了阻断针,高阶依赖没了,也不想再走谁的附属品。我是IOA的总队长也好,你是游隼Alpha也罢,跟我没关系。”

他站起身,走到柜台后,开始整理刚到的向日葵。金色的花瓣被他拂得舒展,像一小片浓缩的阳光。“我现在觉得挺好的。每天浇浇花,算算账目,晚上关了店门,去巷口吃碗螺蛳粉,不用看谁的脸色,不用怕谁的信息素压制,连做梦都睡得安稳。”

陆上锦看着他的侧脸,看着他垂耳上沾着的向日葵花粉,突然觉得眼前的人既熟悉又陌生。以前的言逸总是怯生生的,看他时眼睛里像含着水,被他凶两句就会红着眼圈掉眼泪。可现在,他敢直视他的眼睛,敢把拒绝说得这样干脆,连指尖拂过花瓣的动作都带着种笃定的从容。

“言逸,我们……”陆上锦还想说

“减一万。”言逸头也没抬,“陆上锦,你从来就没懂过。我要的不是你‘改’,不是你‘负责’,是平等。”他把整理好的向日葵插进花瓶,动作轻柔却坚定,“是我站在你面前,我们首先是两个人,然后才是Omega和Alpha。是我可以对你笑,也可以对你发脾气,而不是因为你是Alpha,我就必须顺从。”

他终于转过身,看着陆上锦,眼里没有恨,也没有爱,只有一种平静的疏离:“在你眼里,爱或许是占有,是保护,是‘我给你什么你就该要什么’。但在我这里,爱得先是尊重。你连尊重都学不会,就别来谈爱了。”

风铃又响了,这次是买花的客人。言逸转过身去招呼,声音温和有礼,和刚才对陆上锦的冷淡判若两人。他耐心地听客人说着需求,推荐着合适的花束,指尖划过玫瑰的刺时,也只是轻轻避开,没有丝毫慌乱。

陆上锦站在原地,看着他忙碌的背影,突然觉得手里的礼盒沉得像块铁。他一直以为言逸需要的是他的保护,是他的补偿,却没想过,对方想要的只是站起来,和他平视的权利。

客人走后,店里又恢复了安静。言逸把最后一束满天星摆好,才看向还没走的陆上锦:“花你要是买,我给你打折。不买的话,就请回吧,我要准备打烊了。”

陆上锦看着他,看了很久,最后还是把礼盒放在了柜台上。“给你带的,不是什么贵重东西。”他的声音有些干涩,“你……好好的。”

言逸没看那礼盒,只是点了点头。

陆上锦转身离开时,听见身后传来剪刀剪花枝的声音,清脆利落,像在剪断什么旧的牵绊。他走出花店,回头望了一眼,看见言逸正站在吊扇下,仰着头看天花板,那对柔软的垂耳在风里轻轻晃着,自由得像两片羽毛。

傍晚的霞光透过玻璃窗,给花店镀上了层暖金。言逸拿起那盒没开封的礼物,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和那支被揉皱的洋桔梗待在一起。

他重新坐回藤椅上,看着天边慢慢沉下去的太阳,耳尖的绒毛被染成了橘红色。空气里的花香愈发浓郁,混着远处传来的市井声,构成了独属于他的、平静的黄昏。

或许以后还会遇到心动的人,或许不会。但这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现在是言逸,是这家花店的主人,是个能为自己做主的、独立的人。

这样就很好了。

陆上锦站在花店斜对面的屋檐下,指尖夹着的烟燃到了尽头,烫得他猛地回神。烟蒂被扔进垃圾桶时,他盯着那扇挂着风铃的玻璃门,喉结滚了滚——这是他戒烟的第三天。

手机里存着言逸的号码,点开又退出,退出又点开,屏幕的光映着他眼底的红血丝。来之前他想了无数种开场白,想过捧着99朵玫瑰闯进去,想过把IOA的奖章往桌上一拍说“我为你退居二线”,甚至想过学那些偶像剧男主,淋着雨在门口站一夜。

可真到了这儿,看着言逸在店里慢条斯理地修剪花枝,看着他垂耳上沾着的茉莉花瓣,看着他对着客人笑时眼里的平和,陆上锦突然觉得,那些准备好的台词都像笑话。

言逸要的不是这些。不是轰轰烈烈的补偿,不是迟来的深情,是“重新开始”。这个词像根细针,扎在他心头最软的地方——重新开始,意味着要把过去那些伤害、那些控制、那些自以为是的“爱”,都清零。

雨停时,风铃响了。言逸提着个水桶出来,要去巷口的水龙头接水。陆上锦几乎是本能地迎上去:“我来。”

言逸脚步一顿,垂耳微微抖了抖,没看他,只把水桶往旁边挪了挪:“不用。”

“我帮你。”陆上锦的声音放得很低,带着点小心翼翼的坚持,伸手去提桶柄时,指尖不小心擦过言逸的手背。对方像被烫到似的缩回手,耳尖瞬间泛起层薄红——不是情动,是警惕。

陆上锦的心沉了沉,默默地接过水桶,转身走向水龙头。水流哗哗地灌进桶里,他看着水面倒映出的自己,胡茬没刮,眼底泛青,衬衫的袖口还沾着路上溅的泥点。这副样子,连他自己都觉得潦草。

“戒烟了?”言逸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点漫不经心。

陆上锦关了水龙头,回头时正撞见阳光穿过云层,落在言逸垂耳的绒毛上,镀上一层浅金。“嗯,”他挠了挠头,有点不好意思,“戒了三天了。”

言逸没说话,只是弯腰从花坛边捡起片玉兰花瓣,捏在指尖转着圈。“酒呢?”

“也戒。”陆上锦赶紧接话,“应酬能推就推,推不掉就装醉,反正不能再喝到胃出血了。”

他以为言逸会说点什么,哪怕是嘲讽也好。可对方只是把花瓣扔进垃圾桶,淡淡地说:“跟我没关系。”

陆上锦提着水桶的手紧了紧。是啊,跟他没关系。以前他喝到半夜回家,言逸会守在客厅等他,端着醒酒汤,眼里的担忧藏不住;现在他戒了烟酒,对方也只会觉得“跟我没关系”。是他自己把那份关心作没了。

“言逸,”陆上锦把水桶放在花店门口,声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我知道以前……是我混蛋。”

言逸转过身,靠在门框上,看着他。那双兔子眼很亮,亮得能照见陆上锦眼底的狼狈。“然后呢?”

“然后……”陆上锦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很大的决心,“我们能不能……重新开始?”

他没说“我改了”,没说“再给我一次机会”,只说了“重新开始”。像两个刚认识的人,站在同一条起跑线上,没有过去的包袱,只看往后的日子。

言逸的指尖停在门框的木纹上,那里有块浅浅的刻痕,是很久以前陆上锦醉酒时,用刀划下的歪歪扭扭的“锦”字。他盯着那刻痕看了很久,久到陆上锦的心都快提到嗓子眼。

“重新开始啊……”言逸的声音很轻,像风吹过花瓣,“可以。”

陆上锦猛地抬头,眼里的光差点溢出来。

“但不是你想的那种。”言逸抬起眼,目光清明得像雨后的天空,“不是你戒烟戒酒,我就该点头。是我们先做朋友,普通朋友。”

他看着陆上锦错愕的表情,继续说:“你可以来买花,我给你打折。可以在我关店时,陪我去吃碗螺蛳粉,但不能动手动脚,不能提过去的事。”

言逸顿了顿,指尖轻轻敲了敲门框:“你得学着尊重我。尊重我不想见你时,可以把你关在门外;尊重我累了时,可以不回你的消息;尊重我……可能永远不会再爱上你。”

阳光越发明媚,照得巷口的积水都泛着光。陆上锦站在原地,看着言逸平静的侧脸,突然觉得心里那点侥幸被彻底打碎了。原来重新开始,不是走回头路,是走一条全新的、未知的路,路上可能有他,也可能没有。

“好。”他听见自己说,声音有点哑,却很坚定,“就做朋友。”

言逸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提着水桶转身进了店。风铃又响了,像在为这个决定鼓掌。

陆上锦站在原地,看着那扇紧闭的玻璃门,站了很久。巷口的风带着茉莉的香,吹得他心里又酸又软。戒烟戒酒很难,学着尊重很难,接受“可能永远不会被爱”更难。

但他愿意试试。

就像言逸说的,重新开始。从买一束花说“麻烦包一下”开始,从记住他喜欢喝不加糖的柠檬水开始,从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听他说话开始。

或许有一天,言逸会真的相信,他不再是那个只会用信息素压制人的混蛋,不再是那个把占有当爱的蠢货。

或许那一天很远,或许永远不会来。

但至少此刻,他站在阳光下,知道自己该往哪走了。这就够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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