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兔子和小王子——他爹
车窗外的梧桐叶黄了大半,风卷着落叶打在玻璃上,像谁在轻轻叩门。陆凛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指腹在老旧的真皮上磨出细响——导航显示,再过五分钟就到言逸住的医院楼下。
陆凛不想想某些东西,比如邵文景说想要标记言逸,这种毁三观的东西。或者说听说对象怀孕了,上来劈头盖脸推下水道里,假孕又不是不孕不育了。按陆上锦的角度讲他就是草芥人命把人当机器,肯定是故意杀掉没有用的后代。这本书是陆上锦的书,小锦给自己写为了对抗他这个坏人,所以才和言逸分手。写的小王子保护小兔子,童话故事里的爱情,英雄救美似的。
仪表盘上的香薰片还在散发着淡淡的郁金香味,是叶晚昨天刚换的。可这温和的香气压不住陆凛心头的躁,那点郁金香混着消毒水的味道,总在记忆里钻来钻去,像极了当年在实验室的味道。
他想起二十多年前的自己。腺体被废的那天,他躺在手术台上,听着医生说“以后再难调动信息素”,脑子里闪过的不是疼,是慌。一个失去战斗力的Alpha,在弱肉强食的世界,和废人没什么两样。
“得有个强大的后代。”顾远之当时坐在病床边,推了推眼镜,“你的基因序列不能断。”
陆凛那时红着眼,抓着顾远之的胳膊:“帮我。”
于是就有了PBB实验室。最初的培养舱里,塞满了狮子、老虎的基因片段,全是些凶神恶煞的猛兽序列。他想要个能横扫战场的“武器”,结果第一批胚胎刚成型就全废了,培养舱的警报声像丧钟,响了整整一夜。
“太烈了,”邵文璟看着数据摇头,“你的仪器控制精度跟不上,压不住这股凶性。”
陆凛不甘心,又换了批温和的基因。这次是鹿、羊,甚至还有鸽子。可这些胚胎更不经折腾,保温箱的温度稍微波动零点几度,就全蔫了,连声微弱的啼哭都没留下。
他想起他和叶晚的孩子们。孩子不满周岁,他就着急测分化,用了根稍粗的抽血管,孩子直接失血过多,当天晚上就全身衰竭,在叶晚怀里没了气息。叶晚每次都抱着冰冷的小身子,三天没说一句话,眼底的光彻底灭了。
后来他才知道,Omega的孩子本就娇弱,他那时仗着自己是顶级Alpha,根本没把这点“小事”放在心上。
PBB实验室的失败记录堆成了山。培养舱的蓝光映着他眼底的红血丝,邵文景劝他:“算了吧,克隆本就逆天。”
“不能算。”陆凛盯着屏幕上跳动的基因链,“我必须成。”
转机出现在一个雨夜。那天他加班到很晚,吃了一个自己喜欢的草莓蛋糕,在废弃的基因库角落里,翻到一份被遗忘的垂耳兔Omega基因样本。序列稳定,攻击性弱,却带着惊人的适应力——像株能在石缝里扎根的草。
“试试这个?”顾远之皱着眉,“太温顺了,不像战斗机器。”
“温顺才好活。”陆凛的声音哑得像砂纸磨过,“先让他活下来,再教他狠。”
胚胎着床那天,他守在培养舱外,三天三夜没合眼。看着那团小小的细胞慢慢分裂、成形,看着心脏开始跳动,看着那对小小的垂耳慢慢冒出来,他的手一直在抖。
生产那天出了点意外,仪器的供氧系统出了故障。培养舱里的小家伙心率骤降,顾远之都要放弃了,陆凛突然踹开操作室的门,徒手掰开舱门,把那个皱巴巴的小团子抱了出来。
小家伙浑身青紫,像只没长毛的老鼠,却在接触到空气的瞬间,发出了一声响亮的啼哭。
“活了!”邵文景的声音都在抖,“陆凛,他活了!”
陆凛抱着那团小小的、温热的身子,突然不敢动了。那哭声像道电流,从指尖窜到心脏,麻得他眼眶发烫。他给这孩子起名叫言逸,希望他能活得比谁都安逸,却在心里偷偷加了句——也要比谁都强。
车猛地停在公寓楼下。陆凛回神时,才发现手心全是汗。他抬头望着三楼那扇亮着灯的窗,想起七岁那年,言逸的手被绞进榨汁机时,也是这样一声响亮的哭,只是那哭声里全是疼,像根针,扎得他现在还觉得心头发紧。
他当年总嫌言逸太温顺,像只一捏就碎的兔子,逼着他练最狠的招,用最极端的方式激发潜能。可他忘了,这只兔子能活下来,靠的本就是那份在绝境里求存的温顺,不是他硬塞的狠戾。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叶晚发来的信息:【别吵架。】
陆凛看着那三个字,突然笑了。他推开车门,往公寓楼走,脚步比来时稳了许多。
或许他这辈子都欠着言逸的。欠他一只完整的手,欠他一个本该温顺的童年,欠他一句迟了太多年的“对不起”。
但现在道歉,应该还不算太晚。
楼道里的声控灯亮了,暖黄的光打在他身上。陆凛站在三楼的门前,抬手敲了敲。
里面传来言逸淡淡的声音:“谁?”
“是我,陆叔叔。”他的声音放得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我来……看看你。”
门内沉默了片刻,然后传来门锁转动的轻响。
陆凛深吸一口气,准备好迎接那双带着恨的眼睛。他知道,这只被他亲手磨过爪牙的小兔子,或许永远不会原谅他,但他总得让他知道——当年那个一心想培育“战斗机器”的混蛋,现在只想看看他,是不是过得还好。
消毒水的味道漫在走廊里,陆凛站在病房门口,手指悬在门把手上,迟迟没拧开。玻璃窗里,言逸正坐在床上,背对着门口,左手那只银色的假肢搭在膝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床单上的褶皱。
那背影清瘦得像片随时会被风吹走的叶子,却又透着股倔劲——是叶晚说的那种,看着软,骨头却硬的性子。
陆凛深吸一口气,推门进去时,特意放轻了脚步。
言逸回过头,垂耳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平静,只是那双兔子眼,像蒙着层雾,看不真切情绪。“陆……陆叔叔。”他的声音很轻,带着刚醒的沙哑。
“醒了?”陆凛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目光落在他的假肢上,喉结动了动,“医生说恢复得不错。”
言逸没接话,只是把左手往身后藏了藏,指尖攥紧了床单。
病房里静了几秒,只有心电监护仪规律的“滴滴”声。陆凛看着言逸颈侧那道浅淡的疤痕——是陆上锦用烟头烫的,像条丑陋的虫,爬在那片白皙的皮肤上。
他突然想起自己年轻时,总骂陆上锦没出息,护不住人。现在看来,这混小子不仅护不住,还亲手往人心里捅刀子。没领证就敢这么欺负对象,传出去,他陆凛的老脸都得被人笑掉。
陆凛对叶晚和言逸的要求是一样的,只要生个Alpha大孙子一样就好,钱和陪伴都不是问题。人的热恋信息素不超过18个月,啥爱最后都会升级为亲情
“叶爸让我来看看你。”陆凛没提陆上锦,只是从口袋里摸出个苹果,笨拙地用水果刀削着,“他说你小时候爱吃这个。”
果皮连成一条长长的线,垂在半空。言逸的视线跟着那果皮动了动,突然开口:“陆叔叔,你以前……是不是很讨厌我?”
陆凛的手顿了一下,刀刃差点划破手指。“怎么这么说?”
“你总逼我练技能,”言逸的声音很平,像在说别人的事,“说我是废物,说我这瞬移技能没用……十五岁那年,你把我手放进榨汁机的时候,是不是觉得,我死了也没关系?”
最后那句话像把钝刀,慢慢割着陆凛的心脏。他放下刀,看着言逸那双清澈却藏着伤的眼睛,突然觉得自己这张老脸,烧得厉害。
他一直在致力于研究肢体再生的药物,结果弄出了那么多人命
“是我混蛋。”陆凛的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那时候……我太想让你变强了。”
“变强?”言逸笑了笑,那笑意却没到眼底,“像陆上锦那样吗?强到可以随便欺负人?”
陆凛被问得哑口无言。他想起自己总自诩不是渣男,觉得当年把叶晚锁起来,是叶晚先打废了他的腺体;觉得那些过分的事,总有“不得已”的理由。可看着言逸颈侧的疤,看着他藏在身后的假肢,他突然明白——渣不渣,从来不是靠理由堆出来的。
“陆上锦那混小子……”陆凛想说点什么,却被言逸打断了。
“别说他了。”言逸别过脸,看向窗外,“我不想听。”
陆凛闭了嘴。他知道,叶晚让他来,不是让他替陆上锦道歉的,是让他自己来看看——看看他当年种下的恶果,看看这只被他亲手磨过爪牙、又被他儿子伤得体无完肤的小兔子,到底有多难。
“你刚出生的时候,才这么点大。”陆凛拿起削好的苹果,切成小块放进盘子里,声音放得很柔,“皱巴巴的,像只没长毛的老鼠,却哭得特别响。”
言逸的肩膀僵了僵,没回头,却也没再打断。
“那时候PBB实验室失败了好多次,”陆凛继续说,像是在跟自己赎罪,“培养狮子老虎,太凶,活不成;培养鹿和羊,太弱,也活不成。直到遇见你这只小兔子……”
他顿了顿,看着言逸垂在身侧的右手,那只手的指尖还有些薄茧,是常年握枪练出来的。“你是第一个撑过来的。邵文景说,你的基因序列里,有种特别强的韧性。我那时候不懂,总觉得韧性不如狠劲管用……现在才明白,能好好活着,比什么都强。”
言逸的指尖动了动,床单被攥得更紧了。
“我知道,我以前对你太狠了。”陆凛的声音里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把你当机器,不当人……言逸,对不起。”
这声“对不起”,他欠了太多年。从十五岁那年,言逸的手被绞进榨汁机开始,从他骂出“废物”那两个字开始,就该说了。
言逸终于回过头,眼睛红了,却没掉眼泪。“陆叔叔,你那时候……真的很可怕。”他的声音很轻,像片羽毛,却重重地落在陆凛心上,“我总躲在叶爸身后看你,觉得你像座随时会塌的山,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砸下来。”
陆凛的心脏像被什么东西攥住,又酸又涩。他想起言逸小时候,总爱怯生生地跟在叶晚身后,递给他画得歪歪扭扭的画,问他“陆叔叔,我画得好不好”。那时候的孩子眼里有光,不像现在,只剩下雾。
“是我不好。”陆凛拿起一块苹果,递到言逸面前,“以后不会了。”
言逸看着那块苹果,犹豫了一下,伸出右手接了过来。指尖碰到陆凛的瞬间,两人都顿了一下。
“叶爸说,你要是不想见陆上锦,没人能逼你。”陆凛收回手,语气很坚定,“他要是再敢来惹你,我打断他的腿。”
言逸咬了口苹果,清甜的汁水在舌尖化开,眼眶终于忍不住红了。他没说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病房里的阳光渐渐暖了起来,透过窗户落在两人之间,像道温柔的桥。陆凛看着言逸小口吃着苹果,突然觉得,有些债,哪怕还不清,也该一点点去还。
苹果的清甜还在舌尖萦绕,言逸看着陆凛鬓角的白发,突然问:“陆叔叔,你以前……不是说Omega怀的都是十恶不赦的种吗?怎么现在倒成好人了?”
陆凛的手僵在半空,刚要递过去的苹果块悬在两人之间。这问题像根针,精准地扎进他最混乱的地方——他这辈子,好像就没弄明白过“好”与“坏”的边界。
年轻时在PBB,他信奉弱肉强食,觉得Omega就该依附Alpha,觉得那些反抗的、不听话的,都是“十恶不赦”。他把叶晚关起来,逼他生孩子,觉得那是“为他好”;他对言逸狠厉,觉得那是“为了让他活下去”。
可结果呢?
“我也不知道。”陆凛放下苹果,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茫然,“或许一直都不是好人。”他看着窗外的树影,喉结动了动,“但我知道,把叶晚关起来是错的。错得离谱。”
言逸没接话,安静地听着。
“他被逼得……自杀过三次。”陆凛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第一次是在地下室,用磨尖的勺子划手腕;第二次是第三个孩子出生后,偷偷藏了安眠药;第三次……”他顿了顿,眼底泛起红血丝,“是怀上沉儿之前,他从二楼跳下去,摔断了腿。”
那些极端的偏执,那些自以为是的“爱”,最后差点把他心爱的人彻底碾碎。
“现在有了沉儿,”陆凛的语气软了些,嘴角甚至牵起点浅淡的笑意,“那小子皮得很,会爬了,总爱抓着晚晚的手指喊爷爷……”
他说起陆沉时,眼角的纹路都透着柔和,比提起陆上锦时那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好看太多。
言逸看着他这副模样,心里突然冒出个荒诞的念头:陆上锦怕是要倒霉了。
那个靠着陆家A13级资产在他面前装腔作势的家伙,那个总炫耀自己是隼形目Alpha多厉害的家伙,怕是没料到——自己三十多岁正该继承家业的年纪,突然被个刚会爬的弟弟偷了家。
陆凛这老王八蛋,说起小儿子时眼里的光,比提起陆上锦时亮多了。
也是,陆上锦那点装逼的资本,不就来自陆凛吗?继承了隼的基因,才有了那身看似锋利的爪牙;靠着陆家的军火企业,才敢在他面前摆“小王子”的谱。
可谁又不知道呢?所谓的“小王子”,真的是因为长得帅,有哪特别过人飞升成了王子吗?不过是仗着有个在商业帝国当“国王”的爹。真要是没了陆凛这棵大树,他那点道行,连只家雀都不如。
“沉儿……很可爱吧。”言逸轻声问,指尖在床单上画着圈。
“可爱,就是太能闹。”陆凛笑了,像所有普通的父亲那样,抱怨里藏着宠溺,“你晚叔总说他随我,皮实。”
言逸迟疑了一下,不知道该不该接陆凛的话,毕竟他太害怕陆凛了。陆凛看出了言逸的心思,想去拉他的左胳膊:“唉,医院说这孩子没啥分化能力,我也不想那些了。小锦现在才是M2,而你15岁就是A3了,生那么多孩子,天赋不行遗传的是我,再生多少都一个样,别在这个赛道上使劲了”
言逸低头笑了笑。陆叔这辈子对后代也没少费心,小时候拉他去训练和指导陆上锦弹钢琴。陆上锦少爷不少爷的,一天弹八个小时也觉得生活不幸福,人生就是难以圆满啊。他能想象出那个场景:叶晚抱着粉雕玉琢的小团子,陆凛在旁边笨手笨脚地递尿布,阳光落在他们身上,像幅被岁月磨软了的画。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否是斯德哥尔摩,他也好想有爸爸和妈妈,可以无条件的爱他。他不想当工具人和当妻子,他想有人能支持他活出自己,但也许把他培育出来带到世上本身已是一种恩?
真好啊,他们都有了新的开始。
只有他,还困在这满是消毒水味的病房里,左手空荡荡的,心里也空荡荡的。
“陆叔叔,”言逸抬起头,眼神突然清明了,“我想出院后,搬去别的城市。”
陆凛愣了一下,随即点了点头:“想去哪?我给你安排。”
“不用了。”言逸摇了摇头,“我自己可以。”
他不想再沾陆家任何东西了。陆上锦的,陆凛的,都不要。他要靠自己,哪怕从没钱重新开始,也好过再被那些所谓的“亲情”和“亏欠”捆住。
陆凛看着他眼底的坚定,突然明白了什么。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最终却只是叹了口气:“也好。需要帮忙的话,随时找我。”
言逸没应声,只是重新看向窗外。阳光正好,风穿过树梢,带着自由的味道。
他想,是时候离开这座让人窒息的城市了。离开陆上锦,离开陆家,离开所有爱与恨的纠缠。
至于那个还在做着“小王子”梦的陆上锦——
就让他守着他那A13级的资产,和那个刚会爬的弟弟慢慢斗吧。
他这只断了手的兔子,要去寻找属于自己的草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