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冷意顺着脊背爬满全身，浅豫死死盯着眼前半透明的身影，喉咙发紧，连后退的力气都没了。那道诡异的笑声还在耳边绕，身后突然传来洛田的声音，平淡无波，没带半点情绪：“吓唬他干嘛。”
洛祈缓缓回头，白长发随动作轻晃，半透明的脸颊上依旧挂着戏谑的笑，余光扫过被触手缠着脖子的洛田，语气漫不经心：“嘻嘻嘻，我可认识他，比其他几个都好玩～”指尖虚虚点了点浅豫，眼神里满是玩味，半透明的指尖划过空气，竟带起一阵细碎的凉意。
浅豫浑身一僵，混沌的脑子突然清明，一个名字猛地撞进脑海——正是当初深夜撞见这人时，莫名浮现在心底的称呼。他咬着唇，声音发颤却还是逼自己开了口：“洛祈…”
洛祈闻言，眼睛瞬间亮了亮，嘴角咧得更开，诡异的笑容衬得那张和洛田一模一样的脸愈发渗人：“啊哈～原来还知道我的名字～没白认识一场。”说着又往前凑了半步，半透明的身子几乎要贴到浅豫面前，凉意更甚。
浅豫攥着衣角缓了好一会儿，才敢慢慢睁开眼，看着洛田，心里的恐惧稍稍压下几分，却还是心有余悸。洛田没回头，只是淡淡道：“回去。”浅豫不敢多问，连忙跟上洛田的脚步，路过洛祈身边时，还能感受到对方阴冷的目光，他下意识加快脚步，不敢再多看一眼。
两人回到大厅时，众人竟没半点惊讶，凯策率先凑上来，挑眉看着浅豫，语气带着几分得意：“我没骗你吧，博士身边真有东西跟着。”艾涟站在一旁，指尖转着一枚硬币，青瞳扫过浅豫发白的脸，没说话，却轻轻点了点头，算是附和。洛羽也蹦蹦跳跳跑过来，拉着浅豫的胳膊追问：“怎么样怎么样，你看到了吧，是不是很诡异？”
“那时真正意义上的鬼哦！”琦默还不忘吓唬他，“晚上小心被吃了哦。”说完他一回头，被站在身后的洛田吓了一跳：“我*，博士。”
“没错，我要来吃你们哦～”洛祈的笑声传来，身体在洛田身后若隐若现，指节泛白攥着他衣领，鼻尖几乎蹭到他下颌，眼底翻涌着疯癫的红，齿尖咬得下唇渗出血珠，仍反复念叨：“我要先杀了你哦，我要掐断你的脖子，把血溅在墙面上，一块一块刮你的肉…”
怜岳倚在墙角，指尖转着枚生锈的金属片，视线扫过两人，语气平淡得像在说无关紧要的事：“他每天都要喊几遍杀掉博士，喊完转头又黏着人不放，惯了。”旁边人点头附和，视线落在洛祈疯魔的模样上，没半点惊讶，反倒带着几分习以为常的淡漠。
“对了，我还忘记了一件事情，抱歉各位，告辞了。”怜岳挥了挥手，突然转头看向浅豫，“哎，浅豫，要不要一起去看看？刚好看看我的工作是什么样的。”
浅豫指尖还凝着方才的凉意，闻言愣了愣，攥着衣角的指节松了松，没立刻应声。怜岳仍倚在墙角，生锈的金属片在指尖转得平稳，温和的笑意没散，眼尾却藏着几分沉敛，语气缓而笃定：“放心，任务不复杂，带你熟悉下流程，总比留在这听疯话自在。”
洛羽还拉着浅豫的胳膊没松，闻言撇了撇嘴，却没拦着，只是嘟囔：“那你们早点回来，别遇上麻烦。”艾涟指尖的硬币顿了顿，青瞳扫过怜岳，又落回浅豫发白的脸，薄唇动了动，只吐出三个字：“小心点。”凯策挑着眉笑，抛来一枚磨得发亮的短刃，语气轻佻：“拿着防身，别拖怜岳后腿。”
浅豫接住短刃，冰凉的触感顺着掌心蔓延，心底的慌意散了些，抬眼看向怜岳，点了点头，声音还有些发虚：“好。”怜岳见状弯了弯眼，收起金属片直起身，脚步轻缓地走向门口，回头朝他抬了抬下巴：“走吧，别耽误时间。”
洛祈的疯癫喊声还在身后缠缠绵绵，指尖几乎要戳到洛田的脖颈，却在两人转身时，眼底疯红褪了些，视线死死黏在浅豫背影上，舌尖舔过渗血的下唇，笑声阴恻恻的：“跑什么呀，迟早要抓回来的……”洛田没理会，只是垂眸盯着衣领上的指痕，指尖微动，却没推开身后的人，周身寒气更重了些。
浅豫跟着怜岳走出大厅，门外的风裹着铁锈与尘土的气息扑来，吹得他鬓发轻晃，脊背的凉意渐渐被风驱散，却多了几分莫名的紧绷。怜岳走在前面，步伐稳健，指尖偶尔摩挲口袋里的金属物件，侧头看他一眼，笑意温和：“不用紧张，我的工作多是清理外围残留的时空碎片，没什么凶险，就是麻烦些。”
浅豫攥紧手里的短刃，点头应了声，目光扫过四周破败的建筑，墙面满是裂痕，地上散落着锈蚀的零件与干涸的暗红痕迹，远处传来隐约的异响，让他下意识攥紧了衣角。怜岳似是察觉到他的不安，放慢脚步，与他并肩而行，语气平淡：“这地方就这样，见多了就习惯了，跟着我就行，别乱碰周围的东西，碎片碰错了容易缠上麻烦。有时候会有别的东西掉落进来，我的工作虽然没那么麻烦，但风险还是挺大的。”
两人踏着碎石往前走，风卷着沙尘掠过耳畔，怜岳指尖转着金属片，语气轻快，聊起众人的工作时眉眼舒展，笑意温和得漫进眼底。“找人呢，其实是次要的，只是要那些对世界的空间波动有感应的人，算少数，就是庆玄和琦默他们的工作。”他顿了顿，指尖金属片转得更缓，指腹摩挲过锈迹，“双子主要还是修复裂缝了，他俩出手快，就是偶尔会闹点小脾气。洛冥是负责记录和清点的，所以任务结束都要向他汇报，他性子沉，做事靠谱得很。”
浅豫侧耳听着，紧绷的肩线渐渐松弛，偶尔点头附和，唇边也泛起浅淡笑意。怜岳转头看他，眼底藏着细碎的光，继续道：“雷娜和洛羽主要就是调整各个被裂缝影响的世界观了，有些世界里的人过于小题大做，一点波动就乱了阵脚，像上次你看见的，被双子重启的世界那样的算少数，大多稍微理顺就好。”他说着轻笑出声，语气随意，指尖不经意划过手臂，衣料下隐约凸起规整的线条，却没多作解释。
浅豫跟着笑，随口问了句：“你也是因为对空间波动有感应，才被洛田博士带回来的吗？”怜岳脚步微顿，转头看他，温和的笑意里添了几分深意，点头道：“我当然也是啊，不过每个人的故事都不一样呢。你想知道我的吗？”
浅豫愣了愣，随即点头：“可以吗？”怜岳眼底掠过一丝晦暗，随即又归于平和，他停下脚步，抬手掀起袖口，露出小臂上一道清晰的拼接纹路，金属光泽在昏暗光线下泛着冷光，与肤色泾渭分明。“我是改造人，身体有一半都是机械组成的。”他语气平淡，指尖顺着纹路摩挲，像是在触碰一件与自己无关的物件，“在原来的世界，我就是个实验体，被关在冰冷的实验室里，日复一日被灌输各种药剂，连接各种仪器，他们想打造出最强的改造体，我的身体就是他们的试验品。”
风渐渐大了，吹得他发丝轻晃，遮住了眼底的落寞，却没掩住语气里的微涩。“实验失败过无数次，我断过骨头，碎过脏器，每一次都疼得快要死去，却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他轻笑一声，抬手按在胸口，“包括心脏，有一半都是机器。”指尖按压的位置没有明显的心跳起伏，只有细微的机械运转声，隔着衣料隐约传来，冷硬又陌生。
浅豫瞳孔微缩，攥着短刃的手不自觉收紧，眼底满是震惊，却没敢打断。怜岳放下袖口，笑意重新漫上唇角，只是多了几分真切的暖意：“后来实验彻底失控，实验室爆炸，我拖着半残的身体逃出来，躺在废墟里等死，是洛田找到我。他没嫌弃我这副残破的模样，把我带回工作室，重新检修我的机械部件，替换掉损坏的零件，一点点把我从死亡边缘拉回来。”
他抬眼望向远处破败的天际，眼底翻涌着细碎的光，语气带着难掩的动容：“他给我换了更稳定的机械心脏，修复了我残缺的肢体，让我重新能正常活动，不用再忍受机械故障带来的剧痛。于我而言，他不只是带我回来，更算是给了我二次生命。”风卷着他的声音散开，指尖的金属片停下转动，被他紧紧攥在掌心，锈迹硌得掌心发疼，他却浑然不觉，温和的笑意里，终于多了几分鲜活的温度。
浅豫静静听着，心底满是震撼，看向怜岳的眼神多了几分复杂，原来眼前温和爱笑的人，竟藏着这样沉重的过往。两人沉默片刻，怜岳率先回过神，收起眼底的情绪，拍了拍他的肩，笑意依旧：“不说这些沉重的了，前面就是任务地点，很快就能结束。”说着率先迈步往前走，步伐稳健，只是衣料下的机械关节运转时，还是会发出极轻的声响，在寂静的环境里格外清晰，像是在无声诉说着过往的苦难。
次元边界的风裹着细碎凉意，怜岳指尖捏着金属探测器扫过地面，锈迹斑斑的金属片被他随手揣进兜里，转头冲浅豫笑：“就是清理散落的次元残屑，捡进这个收纳盒就行，轻得很。”浅豫点点头，弯腰捡起块泛着微光的碎屑，指尖触到冰凉质感，抬眼时正撞见怜岳袖口滑落，露出半截泛着冷光的机械小臂，纹路处隐约渗着淡蓝微光，转瞬又被他若无其事拉回袖口，笑意依旧温和。
两人边捡边聊，浅豫渐渐卸了拘谨，觉得怜岳性子温润，说话时总带着耐心，连指尖摩挲收纳盒的动作都透着沉稳，心底莫名生出亲近感，连周遭破败的环境都顺眼了些。“捡的时候别碰边缘，次元碎片锋利，沾到皮肤容易留痕。”怜岳递来副胶质手套，指尖掠过浅豫手背时，触感偏冷，没有寻常人的温度，浅豫没多想，只当是机械肢体的缘故，乖乖戴上手套。聊到兴头时，怜岳忽然顿了顿，视线扫过远处灰蒙蒙的天际，语气轻缓：“边界处总不安稳，碎片落得急了就要躲，别愣神。”话里藏着暗示，浅豫点头应下，却没往深处想。
正捡着，头顶突然传来尖锐的破空声，无数透明如玻璃的次元碎片骤然往下砸落，密密麻麻织成一片利刃网，比寻常碎片锋利数倍，边缘泛着诡异的寒光。“躲开！”怜岳的声音陡然响起，伸手推了浅豫一把，力道沉得惊人，浅豫踉跄着往后跌坐在地，碎片擦着他肩头划过，在地面砸出细碎裂痕。可他抬头时，心脏骤然缩紧——怜岳没来得及躲，数块碎片狠狠刺穿他的身体，胸口、腹部被扎得通透，淡蓝色的血迹顺着碎片边缘汩汩往下淌，溅在灰白地面上，格外扎眼。更惨烈的是，一块细长碎片径直刺穿他的脖颈，蓝色血迹顺着喉结往下渗，还有碎片擦过他额头，划开一道深口，碎片尖端嵌进颅骨边缘，淡蓝血迹混着细碎组织往下滴。
浅豫浑身僵住，喉咙发紧，连起身的力气都没了，只能眼睁睁看着怜岳晃了晃，却没倒下。“这里是次元边界…掉下去就完了…”他低声呢喃，声音轻得像风，抬手按住脖颈处的碎片，指尖沾满蓝色血迹，缓缓往旁边挪去，最后靠着墙平静坐下，勉强稳住身形，“身体…不能掉下去…”他喘着气，胸口的碎片随着呼吸微微晃动，蓝色血迹淌得更急，浸透了衣襟，抬眼，却依旧扯出温和的笑，眼底没半点慌乱，只剩淡然。
浅豫爬过去，指尖颤抖着想去碰他，却怕碰疼他，只能僵在半空，眼眶泛红：“怜岳…你…”怜岳抬眼看向他，笑意柔和，蓝色血迹顺着唇角往下流，滴在衣襟上：“次元边界的碎片…刺中要害…活不了的…我早该算到有这一天…”他语气平静，像在说无关紧要的事，“今后别太轻信人…工作室里…不是所有人都像表面那样…遇到危险先躲…”怜岳微微仰起头，“我希望能去到天堂，不过他们应该不会接受我做的那些事…”
他顿了顿，呼吸渐渐急促，胸口的机械关节发出细微的卡顿声，蓝色血迹淌得慢了些，眼底温和的光暗淡了几分，看着浅豫，轻声问道：“最后了…你能听我唱首歌吗…”
“好…”
“谢谢你…”
“焚香叩三千，祈语碎风间，
穿骨定心，定契成约…
竹影摇曳，随光渐远…
三拜高堂…为见…”
歌词到这里明显是为结束，可惜知道歌词的那个人语法再继续唱了。眼眸中一丝蓝色的微光退去，只剩下灰白的瞳仁。这次打破沉默的人，不再是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