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抑郁恶魔】
我把手捂在嘴前,轻吹一口热气,热进了手掌心。
我把手从嘴前拿开,轻呼一口热气,顿时在空中化为白雾。
“丽萨,抱歉让你在外面等这么久,我这破记性,忘拿袋子了。”
邢尘提着落在柜台的购物袋,跑到我面前。
她喘了几口气,但不同于我,她的嘴边毫无水汽。
“没事,回家吧。”
走在了路上,在最近的距离感受邢尘最真实的呼吸时,心里不免痒痒的想问些什。
“邢尘,你的嘴里哈不出白汽,是怎么回事?”
我想问的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哦?你说这个吗?”
她做出和我在超市外等候时一样的动作,朝自己面前的空气呼了一口气,只不过什么也没出现。
“还真的没有。”
“真奇怪诶。”
邢尘应该是没有打算深究这反常现象的内在缘由,耸了耸肩膀便将此事一笔带过。
在我觉察到之前,她的手已经伸到了我的手里。
一如既往得暖和。
“能哈出白气,是一种人的体温的证明吧。”她把手慢慢合上,合在我的手上,“我的手是凉的吗?”
我摇了摇头,“不凉,很暖和,很舒服。”
邢尘笑着晃荡起牵着的手,“有一只能给丽萨带来温暖的手,不就已经够了吗?不必再去纠结那种事了。”
吮吸着邢尘体温的是掌心,而被言语拨动至发热的,是全身。
“哦,丽萨,邢尘,还真巧啊。”
路上偶遇了杜浅善小姐,她身边跟着一个低着头的少女。
是新出现的恶魔吧?
近些日子的经历让我很自然地往这方面去想。
“【抑郁恶魔】”
杜浅善小姐指了指那名少女。
“她们想问你一些事情。”
杜浅善小姐也低下头,对她说道。
凑近后好久,那少女的眉眼和鼻子才隐约能被捕捉,最后终于肯露出全貌。
和眼影一般厚的黑眼圈,想必是她500年前留存至今的一道伤疤。
她抬头,“去顶楼说吧,我喜欢吹点风。”她望向已经离我们不远的公寓,指着天台。
公寓的天台上安置着几副空桌椅和遮阳伞,我们随意挑了一张坐下。
天台上只有不强不弱的几缕碎风,气温也波动在宜人的位置,一度让我忘记现在正值大冬天。
我们围坐在桌前,面面相觑。
在开开口说话前,【抑郁恶魔】一只手抵住桌缘,远离推开自己,朝天台边奔去。
“不对,拦住她!”
杜浅善小姐和刑尘一同窜出。
三人以我难以想象的速度各自移动着,即使我想做点什么也爱莫能助。
杜浅善小姐勾住她袖口时被一把推开,连连后退。
好在刑尘追上了那少女,死死捏住她的胳膊,制止了这突如其来的举动。
“你不会摔死的!你从这跳下去只会承受剧痛,然后继续活着!
刑尘第一次吼得如此大声。
“好。”
【抑郁恶魔】仿佛像什么也没发生,慢慢转身,挪回了桌边。
我试探性问了她关于从前那些事情的问题。害怕触动她的情绪,我尽可能在用最委婉的语气去表达。
得到的回答均是“我忘记了”。
“她应该没有说谎。”
临走前,杜浅善小姐对沉默的我们说道。
“因为当初封印她时圣者花了不少力气,这么大阵仗过后,记忆缺失严重也难免,是我们对不起她。”
......
过了一周算是平平无奇的日子后,到了周六。
“丽萨?你要出门吗?”
“嗯,我打算出去走走。”
我正一边围上围巾,一边伸手去够立柜里的钥匙。
“那先把另外一把钥匙给我,我也要出门一趟。”
她走过来,替我绕完了围巾的最后一圈。我则很配合地垂下双手,尽管这看起来有些多此一举。
“那么,路上小心,记得早点回来。”
“嗯,你也是。”
街市上的寒风掠过脚踝,经过双腿,划过颈部,路边稀少的行人大多缩着脖子。
我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放开了手脚走在冬日的街道,别有一番滋味。
如果是在夏天,我常羡慕那些恶魔的身躯,她们几乎不受外界的任何影响。现在,我则为刑尘她们无福享受这份情趣而惋惜。
一旁亮着暖色调灯光的店铺吸引了我的目光。当我上前察看时,目光所及,还有一个盯了我许久的少女。
“嘿!你是丽萨对吗?我该不该说好久不见?”
那少女的相貌在我印象中仍清晰着,但语气和声音却无比陌生。
“您是?”
“诶?你这么快就不认得我了吗?我是【抑郁恶魔】啊。”
我当然认得这副面孔,只是她似乎完全不觉得自己的态度和【抑郁】毫不搭边。
“抱歉,我一时间没想起来。”
有上次的经验,我在与她对话时会仔细考虑言语带来的影响,避免触及她的情绪。
“一起走会?”
“嗯。”
路是笔直往前的,脚步是笔直向前的,但我的余光始终落在左边的少女身上。
她的身上散发的气息和其他恶魔一样,那气息告诉着我,500年前,她和刑尘一样,都经历过惨痛的悲剧。她是比我更接近刑尘的人。一旦滋生这样的想法,我便又陷入某种不可名状的嫉妒之中。
“其实,上次说所有事情都想不起来,是骗你的。”
尽管她的音量还是远大过一周前我所听见的,但和刚才相比,她确实压低了声音。
听到这话,我并不惊讶,毕竟面对500年后的世界,500年后的陌生人,拘束和戒备是理所当然的。
同时,想起初见刑尘那几日,不得不佩服刑尘的适应能力。
“我不介意的,我们只是想尽可能帮助你,杜浅善小姐也是这个意思。”
“真是谢谢你们了。杜浅善女士啊,她是个好人。但好人总会为别人而自责,最后变成恶魔。”
她的话应该概括了那个时代的种种。
“现在呢?能把那天没说出来的事情告诉我一些吗?”
“当然,我感觉我有说不完的东西。”
她的脚在地上打了个转,脸上摆出预备的神态。
“额,请说?”
“抱歉,我恐怕是真忘了。”
“怎么这样...”
“实在抱歉,我只记得确实发生过很多事情,但我没法从记忆里单独拿出来任何一件事。”
话到嘴边,却不知从何谈起。我转而开始担心刑尘是否有过这样的困苦———刑尘从没和我说过。
电话铃中断了我们滑稽的对话。
“您好?杜浅善小姐,您有事吗?”
杜浅善小姐很少给我的手机打电话,通常是打给家里的座机。
“刑尘在你那里吗?”
“我现在在外面,她没有和我在一起。”
“你们两个如果看见【抑郁恶魔】请告诉我,她现在也出门了。”
我瞥了一眼身旁的【抑郁恶魔】,捂住电话。
“我正好碰到她了,现在就在我旁边,您找她做什么?”
“那太好了,本来还在发愁去哪找她。是这样的,我在镇上认识一个专业的心理医生,想着预约了名额叫她过去看看。”
“那个,杜浅善小姐,我有个问题。”
“你说。”
“【抑郁恶魔】有两个吗?或者说是双胞胎吗?”
“同一时间同一种恶魔只会有一个,你为什么这么问?”
“【抑郁恶魔】,她现在很...兴奋?激动?”我不知道怎么描述才好,“就是感觉不像上次碰到她时那样。”
“哦,她是典型的双相情感障碍。”
“什么?”
“你们这个时代不清楚这个病症也正常。双相情感障碍,你可以理解为由抑郁症进一步发展而来的精神疾病,分‘郁相’和‘燥相’。你现在所看到的就是她的燥相。”
“我大概明白了,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吗?”
“我把诊所地址发给你,麻烦你先带她去。”
“嗯。”
我挂断电话的下一秒,【抑郁恶魔】即刻凑过来。
“要带我去看医生?去吧去吧,我好期待这个时代的医生是什么样子。”
看来我的遮掩在恶魔的听力面前毫无意义。不过,她不抵触倒是好事。
我按杜浅善小姐给的地址,没走几分钟就到了镇上的一家诊所门口。我对此十分惊奇,平日里这条路我没少走,而从未留意过算是显眼的门店。
“您好,请问有预约吗?”
柜台处的小姐温和地接待了我们。
“杜浅善小姐的预约,有吗?”
“这边请。”她手指走廊一侧的白色房门,又转身叫住另一个工作人员,“叫李医生准备一下,杜女士的预约。”
我和【抑郁恶魔】踏至门前,柜台小姐忽然将我们拦住。
“请问是哪位有需求。”
“是我是我。”
【抑郁恶魔】招了招手。
“请另一位客人在外等候,李医生希望一对一治疗。”
“嗯,好的。”
专业的事情交给专业的人来做,我要做的只是配合。
坐在走廊铁制长椅上,诊所门口传来几声对话。
“您好,请问有什么能帮助您的吗?”
“啊没什么事,我就是路过,路过而已。”
隔着墙壁,我也听不清太多。看来这家诊所的生意还是不错的。这似乎也说明了,即便是在这个时代,精神状态不佳的人也还是存在的。
“丽萨,你们已经到了啊。”杜浅善小姐小跑着到我面前,“就你一个人?”
“【抑郁恶魔】已经进去了,李医生在给她看病。”
“好。”
明明已经解释了我独坐在门口的原因,杜浅善小姐仍未停下张望的动作。
“麻烦你了,你先回去吧,剩下的交给我吧。”
“好,那我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