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光:九死一生诉衷肠
那点幽蓝色的光芒,如同暗夜中骤然睁开的鬼眼,冰冷而突兀地悬在洞穴深处,将有限的黑暗撕开了一道口子。
沈卿卿的手还僵在萧绝背部的箭杆上,指尖沾染的温热血液与那幽蓝光芒带来的寒意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她猝然抬头,望向那光亮的来源,心脏几乎跳出胸腔。是敌是友?还是这古墓中什么未知的凶险?
然而,更让她心神俱震的,是手下身躯传来的细微变化,以及……那道落在自己脸上的、微弱却无法忽视的视线。
她猛地低头,对上了那双不知何时睁开的眼睛。
萧绝的眼睛因失血过多而失去了往日慑人的锐利,显得有些涣散、迷茫,如同蒙尘的黑曜石。但那眼底深处,依旧残留着一丝属于帝王的深邃,此刻正一瞬不瞬地、带着某种难以置信的探究,牢牢锁在她脸上。
他看到了。
看到了她脸上的泪痕未干,看到了她为了触碰他伤口而沾染满手的鲜血,看到了她眼底来不及收敛的惊慌,以及那惊慌之下,无法伪装的、真切的担忧与……心痛?
四目相对,时间仿佛被拉长。洞穴内只剩下那幽蓝光芒映照下的、彼此清晰可闻的呼吸声,以及那顽固的、象征生命流逝的滴答声。
沈卿卿像是被烫到一般,猛地想抽回手,却被一只冰冷而无力、却带着惊人执念的手,轻轻覆住了手背。
他的手掌很大,即使虚弱无力,依旧能完全包裹住她沾血的手指。那冰凉的触感让她浑身一颤。
“……别动。”萧绝开口,声音嘶哑破碎得几乎不成调,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艰难地挤出来,带着血沫的气息,“……疼。”
不是命令,不是斥责,只是一个简单的、带着示弱意味的字眼。
沈卿卿的心,像是被那只冰冷的手和这个“疼”字狠狠攥住,酸涩得无以复加。她僵在那里,动弹不得。
“是……是磷火。”一旁,顾长风虚弱的声音传来,打破了这诡异的气氛。他倚靠在岩壁上,脸色在幽蓝光芒下更显青白,但语气带着医者的冷静,“依附在……某些矿物或……骨殖上,遇空气……自燃。无害……暂且。”
他的解释让沈卿卿紧绷的神经稍稍松懈了一些,但眼前的困境并未解除。
萧绝覆在她手背上的手,力道微微加重,似乎想借力坐起,却牵动了伤口,顿时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鲜血从唇边溢出,那支嵌在背上的箭矢也随之颤动,让他痛得几乎蜷缩起来。
“陛下!别动!”沈卿卿失声惊呼,下意识地反手握住了他冰凉的手指,试图给他一点支撑。这一刻,什么恨意,什么恐惧,都被眼前这人濒死的惨状冲淡了。
顾长风强撑着精神,继续指导,声音断断续续:“按压……箭簇周围……对,用力……止不住血……他……撑不住……”
沈卿卿咬紧牙关,用顾长风之前指导的方法,用自己的衣袖撕成的布条,颤抖着、却又异常坚定地,开始为萧绝进行压迫止血。她的动作生疏而笨拙,却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专注。幽蓝的光芒映照着她苍白的小脸,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混合着之前未干的泪痕。
萧绝靠在冰冷的岩壁上,半阖着眼,感受着背后传来的、她指尖的颤抖和那拼尽全力的按压。剧痛如同潮水般阵阵袭来,意识在清醒与模糊间徘徊。他能感觉到她温热的呼吸拂过他的颈侧,能听到她因紧张而急促的心跳。
原来……她还会为他流泪。
原来……她还会为他如此惊慌。
原来……她并非全然无情。
这个认知,像是一道微弱的光,穿透了他被仇恨和偏执冰封已久的心湖,带来一丝夹杂着剧痛的、陌生的悸动。
简单的压迫止血效果有限,鲜血依旧在不断渗出。萧绝的气息越来越微弱,体温也在逐渐下降。
“不行……还是不行……”沈卿卿看着很快被浸透的布条,声音里充满了绝望,抬头无助地看向顾长风,“顾先生……还有其他办法吗?求求你……”
顾长风看着沈卿卿那几乎崩溃的神情,又看了一眼气息奄奄的萧绝,温润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挣扎。他沉默了片刻,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用尽力气从怀中贴身之处,取出一个仅有拇指大小、通体莹白的玉瓶。
“这是……‘九转还魂散’……”他的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清,“神医谷……秘传……能吊住……一口元气……或许……能撑到……找到生路……”
他的手指颤抖着,将玉瓶递向沈卿卿的方向。显然,这丹药极其珍贵,或许是他保命之物。
沈卿卿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连忙接过,小心翼翼地倒出里面唯一一颗龙眼大小、散发着奇异清香的朱红色药丸。
“喂他……服下……”顾长风说完这几个字,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头一歪,彻底昏迷过去。
“顾先生!”沈卿卿心头一紧,但此刻已顾不得其他。她将药丸送到萧绝唇边。
萧绝似乎还有一丝意识,他微微睁开眼,看了看那药丸,又看了看沈卿卿布满泪痕和血污的脸,嘴唇翕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却最终没有力气,只是顺从地张开了嘴。
沈卿卿将药丸喂入他口中,又捧了水助他咽下。
药效发挥得极快,萧绝原本急速流失的生机仿佛被一股温和的力量强行拉住,呼吸虽然依旧微弱,却不再像之前那般断断续续,惨白的脸上也似乎回了一丝极其微弱的生气。
他靠在岩壁上,缓了许久,才重新积聚起一点力气,目光再次落在守在他身边、一瞬不瞬盯着他的沈卿卿脸上。
幽蓝的磷火光芒跳跃着,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冰冷的石壁上,扭曲、交叠。
“……为什么?”萧绝开口,声音依旧嘶哑,却比刚才清晰了一些,那深邃的眼底,是浓得化不开的困惑与……一丝小心翼翼的探寻,“为什么……还要救朕?”
他记得她的恐惧,记得她的绝望,记得她写下那个未完成的“诀”字时的决绝。他以为,她恨他入骨,巴不得他死。
沈卿卿被他问得一怔。为什么?她自己也说不清。是因为他是大梁的皇帝,不能死在这里?是因为他两次为她挡箭?还是因为……那潜藏在恨意之下,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曾经有过的、微末的情愫?
她避开他灼人的视线,低下头,看着自己染血的双手,声音轻得像一阵风,带着无尽的疲惫与茫然:“我……不知道……”
她不知道恨与怜悯的界限在哪里,不知道过往的伤害与此刻的生死与共孰轻孰重。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只有磷火燃烧的细微噼啪声。
许久,萧绝似乎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里带着无尽的疲惫与……一丝几不可查的悔意。他看着她单薄的肩膀,看着她凌乱的发丝,忽然极其艰难地、缓缓抬起了未受伤的右手,用冰凉的指尖,极其轻柔地,拂去了她脸颊上一道已经干涸的血迹。
那动作,带着一种与他暴戾性格截然不同的、近乎笨拙的温柔。
沈卿卿浑身猛地一颤,如同受惊的小鹿般抬起头,撞入他复杂难辨的眼眸中。
就在此时,洞穴深处,那磷火光芒照耀不到的黑暗里,突然传来了一阵清晰的、仿佛金属摩擦地面的——
“咔嚓……咔嚓……”
声音由远及近,规律而沉重,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机械感,正朝着他们所在的方向,不疾不徐地而来!
有什么东西……醒了?
或者说,有什么东西……被触发了?!
萧绝的眼神瞬间锐利起来,尽管虚弱,那属于帝王的警觉依旧存在。他下意识地想将沈卿卿护在身后,却因伤势牵动而闷哼一声,动弹不得。
沈卿卿也听到了那声音,恐惧再次攫住了她,她下意识地靠近了萧绝,寻求着本能的庇护。
那“咔嚓”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