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境：微光烛照心扉裂
黑暗。
吞噬一切的、绝对的黑。仿佛连时间都在这里凝固，只剩下无边无际的虚无，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令人窒息。
感官在极致的黑暗中变得异常敏锐。沈卿卿能清晰地听到身边两个男人粗重而压抑的喘息声，如同破损的风箱。顾长风的呼吸短促而紊乱，带着内力竭力压制毒素和伤势的艰难。而萧绝的呼吸则更为沉重，每一次吸气都仿佛牵扯着巨大的痛苦，带着一种濒临极限的嘶哑。
还有那“滴答……滴答……”的声音，规律地、固执地敲击在坚硬的地面上，在死寂中无限放大。那是萧绝的血，从他背上和手臂的箭伤处不断涌出，滴落的声音。每一声，都像是一记重锤，敲在沈卿卿紧绷的神经上。
她蜷缩在冰冷潮湿的地面上，身体因寒冷和恐惧而微微颤抖。肺部依旧带着寒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细微的刺痛，但比起身体的不适，此刻占据她全部心神的，是这令人绝望的处境，以及……那个为了护她，此刻生命正在一点点流逝的男人。
为什么……心会这么乱？
她应该恨他的，恨他的冷酷，恨他的折辱，恨他将自己逼至如此境地。可当他两次毫不犹豫地用身体为她挡箭，当他此刻的鲜血正因她而流淌不止时，那筑起的心防，竟开始不受控制地动摇、龟裂。
“咳……咳咳……”顾长风发出一阵压抑的咳嗽，打破了死寂。他摸索着，从怀中取出一个冰凉的小瓷瓶，拔开塞子，一股清冽的药香微微驱散了空气中的血腥气。“沈姑娘……陛下……这是神医谷的‘清心丸’，能暂缓伤势，稳定心脉……”
他的声音虚弱，带着强忍痛苦的颤音。显然，他自身的伤势和毒素也在急剧消耗着他的精力。
沈卿卿循着声音和药香，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在黑暗中摸索着接过了药瓶。指尖触碰到顾长风冰凉的手指，她能感觉到他也在微微颤抖。
“顾先生……你先服下。”她的声音带着哽咽。
“我……无妨……”顾长风的声音愈发微弱，“先……给陛下……他伤得更重……”
沈卿卿的心猛地一缩。她攥紧了药瓶，转向另一个喘息声传来的方向。那里，血腥味最为浓重。
她一点点挪过去，黑暗中，她不小心碰到了什么，是萧绝的身体。他似乎在无意识地痉挛了一下，发出一声极轻的、压抑在喉咙深处的闷哼。
“萧……陛下？”她试探着，声音轻得如同耳语。
没有回应。只有那沉重而痛苦的呼吸，以及那持续不断的、令人心慌的滴血声。
恐惧瞬间攫住了她。他……会不会……
这个念头让她浑身发冷。她不再犹豫，颤抖着手拔开瓶塞，倒出两粒药丸。她循着呼吸声和血腥味，摸索着靠近他的脸。
黑暗中，她的指尖先是触碰到他冰冷汗湿的额头，然后是挺直的鼻梁，最后是那紧抿着的、失去血色的薄唇。
他的嘴唇干裂，触感冰凉。
沈卿卿的心跳得如同擂鼓。她深吸一口气，努力稳住颤抖的手，小心翼翼地将药丸抵在他的唇边。
“陛下……吃药……”她低声说着，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祈求。
或许是听到了她的声音，或许是求生的本能，萧绝紧闭的牙关微微松动了一丝。沈卿卿趁机将药丸送入他口中，又摸索到旁边，幸运地触碰到一处石壁上渗下的、冰凉的滴水。她用手捧了一点，小心地喂到他唇边，助他咽下药丸。
做完这一切，她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瘫坐在他身旁的黑暗中。
时间一点点流逝。清心丸似乎起了一丝作用，萧绝的呼吸不再那么撕心裂肺，稍微平稳了一些，但那滴血声，依旧未曾停止。
寂静中，顾长风虚弱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疲惫与了然：“沈姑娘……你……可是心软了？”
沈卿卿浑身一僵，在黑暗中咬住了下唇，无法回答。
心软了吗？
或许吧。
在生死边缘，那些恨意与恐惧，似乎都被这浓重的黑暗和不断流逝的生命稀释了。她无法眼睁睁看着一个人，一个曾与她有过最亲密名分的人，就这样死在自己面前，尤其是……他还是为了护她而死。
“他伤得太重……箭簇未取出，血流不止……若再不止血……”顾长风的声音断断续续，带着医者的冷静与无奈，“恐怕……撑不过一个时辰……”
一个时辰……
这四个字，如同最后的丧钟，在沈卿卿耳边轰鸣。
就在这时，一直昏迷的萧绝，忽然发出了一声极其微弱的呓语。
“卿卿……”
声音轻得如同叹息，却清晰地钻入了沈卿卿的耳中。
“冷……”
沈卿卿的眼泪，在这一瞬间，终于决堤般涌出，无声地滑落。她想起落入寒潭时那彻骨的冰冷，想起病中孤寂的未央宫，想起他此刻流失的体温和生命。
恨吗？依旧恨着。
可那份恨里，不知何时，掺杂了太多复杂难言的东西。
她颤抖着，摸索着解下自己外面那件粗布外衫，虽然单薄，但已是她此刻唯一能提供的温暖。她摸索着，小心翼翼地盖在他冰冷的身躯上。
然后，她做出了一个连自己都意想不到的决定。
她摸索到顾长风身边，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坚定：“顾先生……告诉我，该怎么……帮他止血？告诉我该怎么做！”
她不能就这样看着！她必须做点什么！哪怕只是徒劳，哪怕他醒来后依旧冷酷如初，她也不能在此时此地，任由他生命消逝！
顾长风在黑暗中沉默了片刻，似乎叹了口气。他强撑着，用极其虚弱的声音，开始指导她如何辨认伤口附近穴道，如何利用现有之物进行最简陋的压迫止血……
就在沈卿卿按照顾长风的指引，颤抖着手，摸索着触碰到萧绝背上那支深深嵌入的箭杆，准备进行第一次尝试时——
“嚓……”
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响。
在洞穴深处，那无尽的黑暗之中，竟突兀地亮起了一点微弱的、幽蓝色的光芒！
那光芒如同鬼火，幽幽地悬浮着，映照出附近粗糙的岩壁轮廓，也瞬间照亮了沈卿卿苍白惊愕的脸，以及她沾满鲜血、正停留在萧绝背上的手。
光芒之下，萧绝不知何时，竟微微睁开了眼睛！那双深邃的眸子，因失血而显得有些涣散，却正好对上了沈卿卿近在咫尺、写满了惊慌与无措的脸庞。
他看到了她脸上的泪痕，看到了她手上的血，看到了她眼底那未及掩饰的……关切？
四目相对。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静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