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峙:剑拔弩张一念间
耳畔是呼啸而过的风声,夹杂着顾长风因剧烈运动和内伤而压抑的喘息。沈卿卿被他紧紧抱在怀中,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膛的震动和透过衣料传来的、略高于常人的体温——那是伤口发炎和毒素未清的征兆。
他的手臂稳健有力,将她牢牢护住,在崎岖陡峭的山林间纵跃如飞,每一次落地都极尽轻盈,显然是为了避免颠簸到她。可沈卿卿的心却如同被放在油锅里煎炸。身后的火把光芒如同附骨之疽,越来越近,那代表着皇权与暴戾的追捕声,马蹄踏碎枯枝的脆响,甲胄碰撞的铿锵,甚至隐约可闻的呼喝命令,都像催命的符咒,不断刺激着她脆弱的神经。
他来了。
他真的来了。
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雄狮,不顾一切地要将他逃离的猎物叼回巢穴。
“放我下来……顾先生,求求你,放我下来……”她徒劳地挣扎着,声音因恐惧和虚弱而断断续续,“他会杀了你的!他会……”
“别动!”顾长风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严厉,手臂收得更紧,“相信我!”
他的速度极快,专门挑选林木最茂密、路径最刁钻的地方穿梭,试图利用地形摆脱追兵。然而,龙鳞卫是大梁最精锐的力量,追踪之术冠绝天下,加之人数众多,形成的包围圈正在不断缩小。
终于,在穿过一片茂密的荆棘丛后,前方出现了一小片相对平坦的林间空地,空地边缘,是一处陡峭的断崖,崖下云雾缭绕,深不见底。
而他们的退路,也被彻底封死了。
数十名手持劲弩、腰佩长刀的龙鳞卫,如同鬼魅般从四周的阴影中现身,无声地将他们围在中间,冰冷的弩箭在稀薄的月光下泛着幽蓝的寒光,齐齐对准了场中唯一的白衣男子——顾长风。
空气凝固了,杀机四溢。
紧接着,包围圈自动分开一条通道。
马蹄声嘚嘚,一道玄色的身影,骑在一匹神骏的黑马上,缓缓踏入了这片空地。
是萧绝。
他同样未着龙袍,一身玄色劲装,风尘仆仆,发丝有些凌乱,甚至脸颊上还带着一道被树枝划出的细小血痕。但他坐在马上的姿态,依旧带着睥睨天下的帝王威仪。只是那双眼睛,此刻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里面翻滚着压抑到极致的风暴,死死地钉在顾长风怀中那个娇小、颤抖的身影上。
他的目光,贪婪、痛苦、愤怒、还有一丝难以置信的……恐慌,交织成一张巨大的网,将沈卿卿牢牢罩住。
“卿卿……”他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长途奔袭的疲惫,更带着一种试图压抑却依旧泄露出来的、近乎破碎的颤音,“过来。”
简单的两个字,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和一种深沉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乞求。
沈卿卿浑身一颤,将脸更深地埋进顾长风的肩窝,仿佛那样就能隔绝他的一切。
顾长风稳稳地站着,将沈卿卿护在身后,直面着大梁的帝王。他肩胛处的伤口因一路奔逃和此刻的紧绷而再次渗血,深色的衣料上晕开更深的暗红,但他的背脊挺得笔直,如同雪中青松。
“陛下。”他平静地开口,不卑不亢,“沈姑娘病体未愈,受不得惊吓,更经不起颠簸。请陛下看在她是您结发妻子的份上,容她在此安心养病。”
“养病?”萧绝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嘴角勾起一抹冰冷残酷的弧度,目光终于从沈卿卿身上移开,落在顾长风脸上,那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刀,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意,“在你怀里养病?顾长风,你好大的胆子!朕的皇后,也是你能染指的?”
“陛下慎言!”顾长风眉头微蹙,语气依旧平和,却带上了锋芒,“顾某行事,但凭本心与医者仁术。沈姑娘于顾某,只是需要救治的病患,仅此而已。倒是陛下,兴师动众,兵围我神医谷别苑,如今更以强弩相逼,莫非这便是陛下对待发妻、对待救命恩人的方式?”
“救命恩人?”萧绝猛地攥紧了手中的马鞭,指节泛白,“你救了她的命,那谁来偿朕的心?!”他几乎是吼出来的,积压已久的恐慌、自责、愤怒和那蚀骨的嫉妒,在这一刻彻底爆发,“把她还给朕!否则,朕今日便踏平你这神医谷!”
“陛下!”顾长风的声音也陡然提高,带着凛然之气,“您是一国之君,当以社稷为重,以理服人!如此强取豪夺,与强盗何异?您若执意相逼,顾某虽一介布衣,也唯有……以命相护!”
话音落下,他周身竟隐隐泛起一层柔和却坚韧的白芒,那是神医谷独门内力运转到极致的表现。他竟是要以重伤之躯,硬抗这数十龙鳞卫!
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被顾长风牢牢护在身后的沈卿卿,听着两人充满火药味的对话,感受着那几乎要凝成实质的杀意,身体抖得如同风中落叶。她怕萧绝的疯狂,更怕顾长风因她而受到伤害。
“不要……不要……”她发出微弱的呜咽,挣扎着从顾长风身后探出半个身子,泪眼朦胧地望向那个马上的男人。
就是这一眼,让萧绝所有暴戾的话语戛然而止。
他看到了她。
真真切切地看到了她。
比记忆中更加瘦弱,脸色苍白得几乎透明,嘴唇没有一丝血色,那双曾经清澈灵动的杏眼里,此刻盛满了巨大的恐惧、疲惫,还有……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如同死灰般的绝望。
没有怨恨,没有指责,只有一片荒芜。
仿佛他之于她,已不再是那个带给她痛苦的夫君,而只是一个……令人恐惧的、需要逃离的符号。
这比任何指责和怨恨,都更让他心痛如绞。
他所有的愤怒,所有的疯狂,在她这如同看陌生人般的、充满了恐惧和绝望的眼神里,如同被冰水浇透,瞬间冻结,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恐慌和……茫然。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喉咙却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
就在这死寂的对峙中,被顾长风派去引开部分追兵的一名弟子,浑身是血、踉跄着冲破了龙鳞卫的外围警戒,嘶声喊道:
“少主!北狄……北狄的精锐骑兵小队,顺着我们留下的痕迹……摸上来了!距离此地……不足三里!”
几乎是同时,另一名龙鳞卫斥候也疾奔至萧绝马前,急声禀报:
“陛下!后方发现北狄狼烟!林崇亮叛军主力……突然改变方向,甩开了我军拦截,正朝着我们所在的这片山脉合围而来!他们的目标……极有可能是……”
斥候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扫向了被顾长风护在身后的沈卿卿。
前有悬崖,后有合围的叛军与北狄精锐。
而场中,是势同水火的帝王与医者,以及那个引发了这一切的、虚弱不堪的女子。
绝境!
真正的绝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