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奔：残烛风曳两难心
“陛下……正不顾一切地向别苑方向赶来。”
顾长风的话语，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沈卿卿心中激起惊涛骇浪。她猛地向后退了半步，虚弱的身体撞上冰凉的墙壁，才勉强站稳。脸色在烛光下显得愈发惨白，没有一丝血色。
他来了。
那个她拼尽性命、忍受着病痛折磨也要逃离的男人，那个带给她的只有屈辱与寒冷的帝王，正朝着她而来。
为什么？他不是应该坐镇京城，应对北狄大军吗？为何要亲自前来？是因为发现了她与北狄“勾结”的“证据”，前来问罪？还是……因为那未曾宣之于口的、扭曲的占有欲，不允许他的所有物脱离掌控？
无论哪种可能，都让她感到一阵灭顶的窒息。她仿佛已经能看到他那双布满血丝、充斥着疯狂与偏执的眼睛，听到他冰冷的质问，感受到那足以将她碾碎的帝王之怒。
“不……”一声破碎的低吟从她唇间溢出，带着深入骨髓的恐惧与抗拒。她不能回去，死也不能再回到那个金色的牢笼，回到他身边！
顾长风将她瞬间的反应看在眼里，那巨大的惊恐与排斥做不得假。他肩胛处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提醒着他方才的凶险，也提醒着他眼前这个女子所处的绝境。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因毒素和内力反噬带来的眩晕，声音依旧维持着令人心安的平稳：
“沈姑娘，时间紧迫。陛下此行，风险极大，北狄主力虽被牵制，但小股精锐和暗探依旧活跃。我们必须在他抵达之前，转移至更隐蔽安全之处。”
夜色，成为最好的掩护。
别苑内灯火大多熄灭，只留下几处迷惑视线的光亮。顾长风换下了染血的白衣，穿着一身利于行动的深色劲装，更显得身形挺拔，只是脸色在月光下透出几分失血的苍白。他亲自安排撤离事宜，指令清晰，调度有方，显示出与平日温润形象截然不同的果决。
沈卿卿也被换上了一套普通村妇的粗布衣裳，宽大的衣服更衬得她身形单薄，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她看着顾长风忍着伤痛，有条不紊地指挥，心中充满了愧疚与不安。
“顾先生，你的伤……”她忍不住开口，声音带着哽咽。
“无妨，毒素已控制住，不影响行动。”顾长风回头对她安抚地笑了笑，那笑容在月色下显得有些虚弱，却依旧温暖，“比起这个，你的身体才更令人担忧。接下来路途颠簸，你若感觉不适，定要立刻告诉我。”
他的关怀如同暖流，却更让她无地自容。她欠他的，实在太多了。
撤离的队伍精简到极致，除了顾长风和沈卿卿，只有四名武功最高、最为可靠的弟子随行掩护。他们避开大路，准备潜入别苑后山一条只有核心弟子才知晓的隐秘小径。
就在他们即将踏入后山竹林的那一刻，沈卿卿脚步一顿，忍不住回头，望向京城的方向。
夜色浓重，什么也看不见。但她知道，在那个方向，铁骑叩关，烽火连天。而他，正逆着烽火，朝着她而来。
一种极其复杂的、连她自己都无法厘清的情绪，如同藤蔓般悄然缠绕上心头。有恨，有怕，有怨，却似乎……还有一丝极其微弱、被她强行压下的、关于他为何要“不顾一切”前来的……悸动？
不！她猛地甩头，将那不该有的念头狠狠掐灭。那是错觉，一定是病中的虚弱导致的错觉！
山路崎岖难行，夜露打湿了衣摆，寒意不断侵袭。沈卿卿咬紧牙关，凭借着意志力艰难地跟在顾长风身后。她的肺部如同破旧的风箱，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嘶哑的痛楚，眼前阵阵发黑，全靠一股“绝不能被抓回去”的信念支撑着。
顾长风时刻关注着她的状态，时不时放缓脚步，或在她踉跄时及时伸手虚扶一下。他的动作克制而有礼，最大限度地照顾着她的尊严和感受。
然而，身体的承受力终究有极限。在爬上一段陡坡时，沈卿卿脚下一软，整个人向前栽去！
“小心！”顾长风反应极快，回身一把揽住她的腰，将她稳稳扶住。
虚弱的身体撞入一个带着清冽药香和一丝血腥气的怀抱，沈卿卿有一瞬间的恍惚。这个怀抱，与记忆中那个冰冷、带着龙涎香压迫感的怀抱截然不同。它是温暖的，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力量。
“对不起……”她慌忙想要站直，却因脱力而再次软倒。
顾长风没有松开手，反而就着这个姿势，将她半扶半抱地带到一块背风的山石后坐下。他探了探她的脉息，眉头紧锁：“脉象浮乱虚弱，你必须休息，不能再走了。”
他取出水囊和一枚清香扑鼻的药丸递给她：“先服下，能暂时稳住你的心脉。”
沈卿卿依言服下药丸，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一丝舒缓。她靠在冰冷的山石上，看着顾长风在月色下为她警戒的侧影，看着他肩胛处因动作而微微渗出的暗红血迹，泪水再次模糊了视线。
“顾先生……你走吧。”她声音微弱，带着绝望的恳求，“带着我，只会拖累你，拖累神医谷……他是冲我来的，我……我不能连累你……”
顾长风转过身，蹲在她面前，月光照亮他清俊而坚定的面容。他看着她，目光清澈而深邃，没有丝毫的犹豫与退缩。
“沈姑娘，”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在这寂静的山林中格外清晰，“我既承诺护你，便不会半途而废。无论来的是谁，无论前方有何艰险，只要我顾长风一息尚存，绝不会弃你于不顾。”
他不是为了与帝王对抗，不是为了任何利益，仅仅是为了眼前这个女子，为了他许下的诺言。
“至于拖累……”他微微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一种超然物外的洒脱，“神医谷悬壶济世，但并非任人拿捏的软柿子。护一个人，我们还护得住。”
他的话语，如同定海神针，瞬间抚平了沈卿卿心中翻涌的惊涛骇浪。她望着他，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最终只化作无声流淌的热泪。
就在这时，一名在前方探路的弟子神色凝重地疾奔而回，压低声音急报：
“少主！山下发现大量火把光芒，移动极快，看方向和阵型……是朝廷最精锐的龙鳞卫！他们……他们似乎已经发现了我们的踪迹，正呈扇形包抄过来！最多……最多一炷香的时间！”
龙鳞卫！包抄！
顾长风脸色一沉，猛地站起身。他看了一眼几乎虚脱的沈卿卿，又望向山下那迅速逼近的、如同星河般璀璨却代表着她最深层恐惧的火把光芒。
前有堵截，后有……那个她拼命想要逃离的男人。
顾长风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他迅速对身旁弟子吩咐了几句，弟子领命，带着其他人迅速向另一个方向制造动静离去，意图引开部分追兵。
然后，他俯身，看向眼中已是一片绝望灰败的沈卿卿，声音低沉而急促：
“沈姑娘，得罪了。”
话音未落，他一把将她打横抱起，不再顾忌男女之防，用未受伤的右臂紧紧护住她，运起全身内力，朝着与弟子们离去方向相反的、更加陡峭险峻的深山密林，头也不回地疾驰而去！
身后的火把光芒，如同追逐猎物的兽瞳，紧紧咬住他们微小的身影，越来越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