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枯竭

悲伤在星野晴体内凝结成一层透明的壳，将她与外界隔开。她依旧行走、训练、应答，却隔着毛玻璃看世界，一切声音和色彩都失了真。那份对五条悟朦胧的、尚未厘清的情感，此刻被更庞大、更冰冷的东西挤压到了心域最偏僻的角落，蒙上了遗忘的尘埃。她整个人仿佛变成了一颗内部正在缓慢崩塌的琥珀，外表维持着原状，内里却已是凝固的绝望。

天气也配合着这沉郁的心境，连日暴雨，将天空洗刷成一片铅灰色。湿漉漉的空气带着泥土和铁锈的气息，沉甸甸地压在东京上空。一次寻常的二级咒灵祓除任务，地点是一处待拆迁的老旧街区。任务本身很顺利，虎杖和伏黑配合默契，钉崎的锤子敲碎了最后一丝诅咒的残响。

雨势稍缓，但天空依旧阴郁得如同傍晚。辅助监督的车停在巷口，几人收拾着准备离开。空气中弥漫着雨水的清冷和咒力残渣特有的腥气。

意外发生得毫无征兆。

也许是被暴雨侵蚀了最后支撑的墙角，也许是刚才战斗中震动了本就不稳的地基，又或许，仅仅是命运那根恶劣的弦，在此刻被轻轻拨动——旁边一栋五层高的废弃居民楼，临街的一面墙体，如同被抽去了骨头的巨人，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呻吟，然后朝着狭窄的街道倾塌下来。

巨大的阴影瞬间笼罩了下方几个刚走出便利店、来不及反应的普通人。惊恐的尖叫被淹没在砖石摩擦坠落的轰鸣里。

“小心！”

距离最近的是星野晴。她几乎是背对着坍塌的楼体，正弯腰拾起地上一个被雨水打湿的、不知哪个孩子遗落的旧玩偶。

听到声音，她下意识地回头。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

她看到了漫天坠落的灰色巨石，看到了碎石缝隙间那些人因极度恐惧而扭曲的面容。那一张张陌生的脸上，倒映着濒死的绝望。

然后，在她自己都未曾意识到的更深层面，某个开关被触动了。

本源的反应，如同飞蛾扑火，如同潮汐追随月亮。

她松开了手中湿漉漉的玩偶，转过身，面向那吞噬一切的阴影，张开了双臂。

柔和的治愈之光，凝结成了一面巨大的、几乎凝成实质的琥珀色光壁，如同一个脆弱却坚定的拥抱，将那几个渺小的身影，牢牢护在了身后。

“轰——”

崩塌的楼体结结实实地砸在光壁上，发出沉闷如雷的巨响。碎石和尘土如同爆炸般四散飞溅，又被雨水迅速压下。

光壁剧烈地闪烁着，明灭不定，仿佛随时都会碎裂。但它终究是撑住了，在最后一块水泥板落下后，依旧顽强地维持着那琥珀色的、温暖的光晕。

被护在光壁后的几人，惊魂未定。

光壁，在完成任务后，如同完成了使命的萤火，悄无声息地碎裂、消散，化作点点微光，融入了潮湿的空气里。

星野晴依旧保持着张开双臂的姿势，站在雨幕中。雨水打湿了她的头发和衣服，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过分单薄的轮廓。

然后，如同被抽走了所有支撑的提线木偶，她软软地向前倒去，悄无声息地伏在了冰冷的积水路面上。

鲜血，细细的涓流，从她的鼻孔、嘴角、耳际渗出，在身下的积水里，晕开一朵朵转瞬即逝的、淡红色的花。

“星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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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专那间总是弥漫着消毒水气味的医疗室里，此刻连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星野晴躺在纯白的病床上，各种仪器的管线如同蛛网般缠绕着她纤细的手腕和身体。她的呼吸微弱得几乎看不见胸口的起伏，脸色是一种接近灰败的瓷白，仿佛轻轻一碰，就会彻底碎裂。

家入硝子结束了漫长的检查和尝试，脸上带着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她看向从进来后就一直沉默地靠在阴影处的五条悟。

他的制服外套湿漉漉地搭在臂弯，银白的头发凌乱地贴在额前，那双苍蓝色的眼睛，此刻清晰地暴露在外，却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片望不到底的、冰封的蓝。

“咒力枯竭了。”硝子的声音干涩，，“生命力以不可逆转的方式流逝，内脏功能正在衰竭，我的反转术式，只能延缓这个过程。”

她停顿了很久，久到窗外的雨声似乎都变得更加清晰。

“她最多还有一个月。”

一个月。

五条悟依旧没有说话。

他缓缓走到病床边，低头凝视着那张了无生气的脸。雨水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滑落，滴在冰冷的地板上，发出微不可闻的轻响。

他伸出手，指尖在空中停顿了一瞬，最终极其轻柔地，拂开了黏在她冰凉脸颊上的几缕湿发。动作小心得，像是在触碰一个即将破碎的、由月光和雾气构成的幻影。

这个总是不合时宜地发呆，训练时笨拙得让人火大，却又在某些时刻固执得惊人的笨蛋。

这个会因为一句随口的夸奖脸红半天，会因为吃到喜欢的甜点而眯起眼睛，像只被顺毛的猫一样露出满足神情的女孩。

此刻，像一株被连根拔起的幼嫩植物，正在他眼前，无可挽回地走向凋零。

医疗室里，只剩下仪器规律的、冰冷的滴答声，和窗外永无止境般的雨声。

而那场雨，仿佛要洗刷尽人间所有的温度与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