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虚假

星野晴的探索并未停止，只是变得更加隐秘，如同生长在阴影里的苔藓，悄无声息。她不再去那些可能引发感应的外部场所，转而将注意力投向内部——高专庞大的训练场群，那些存放着陈旧咒具、废弃资料的仓库角落，甚至是某些年久失修、少有人至的廊道壁刻。

她的借口是加练或帮忙整理。五条悟对此不置可否，只是在她申请进入某些区域时，会深深看她一眼，然后挥挥手批准。他似乎打定主意，要让她自己撞破那层隔在真相前的薄纱。

契机出现在一次清理旧仓库的任务中。这个仓库堆满了历届学生遗落或淘汰的杂物，灰尘厚重。星野晴和钉崎一组，负责整理一个标着“不明咒力反应-待分析”的箱子。箱子里大多是些失效的咒符或破损的低级咒具。

就在星野晴拿起一个看起来像是铜镜碎片、边缘焦黑、咒力反应几乎消散的物件时，她的指尖猛地传来一阵灼痛，那是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灼烧感。

同时，她胸前的御守，再次散发出一阵极其微弱、只有她能感觉到的温热。

碎片从她手中滑落，哐当一声轻响。

“怎么了？”钉崎抬头看她。

“没、没什么，”星野晴稳住呼吸，弯腰捡起那片碎片，强作镇定，“手滑了一下。”

钉崎不疑有他，继续埋头清理。

星野晴却无法平静了。她握着那片冰冷的铜镜碎片，一种强烈的、想要看清什么的欲望攫住了她。她借口去洗手间，躲进了无人的隔间。

对着昏暗灯光下模糊的镜面，她鬼使神差地，将那片古老的铜镜碎片，贴上了自己的额头。

熟悉的感觉再次传来。

不再是模糊的碎片，而是一段清晰得令人心悸的画面——

一个温暖的怀抱，一个容貌温婉的女人，正哼着不成调的摇篮曲，轻轻拍着她。女人身上散发着和她【生命馈赠】同源的气息。

紧接着，是刺耳的警报，女人的歌声戛然而止，变成了惊恐的尖叫。她被塞进一个冰冷的柜子缝隙，透过狭小的缝隙，她看到女人回头，对她做了一个“嘘”的手势，眼中是决堤的不舍。

然后，是漫天火光，凄厉的惨叫，以及一个穿着袈裟的、年轻的背影，缓缓转过身，那双细长的凤眼，冰冷地扫过她藏身的方向……

“啊——！”

星野晴猛地推开隔间的门，踉跄着冲到洗手池前，拧开水龙头，用冰冷的水不断泼在脸上，试图驱散那令人窒息的真实感。水珠混合着不自觉流下的泪水，顺着她苍白的脸颊滑落。

那是……她的过去吗？

那么，她记忆里那对总是带着温和笑容、会在她生病时悉心照顾、送她御守的父母……是谁？

一个可怕的猜想，如同毒藤般缠绕上她的心脏。

接下来的几天，她如同游魂。她开始不动声色地观察高专里所有关于身份登记、学生档案管理的细节。她利用一次帮伊地知整理外围任务报告的机会，瞥见了自己的入学档案副本。上面清晰地写着：父母，星野和彦，星野绫子，职业……普通公司职员。

她又想起了那个救了她两次的御守。她把它取下来，在灯光下反复查看。终于，在一个极其隐蔽的夹层边缘，她发现了一个用几乎与布料同色的丝线绣出的、极其微小的符号——那是一个她从未见过，类似于缠绕藤蔓与星辰的家纹。

这个御守，根本不是她那对普通父母能拥有的东西。

线索如同散落的珍珠，被残酷地串联了起来。

夏油杰意味深长的眼神。

镜像怪物充满恨意的“彼端”与诅咒。

铜镜碎片中真实的灭门惨案。

完美无缺却虚假的父母档案。

这个隐藏着古老家纹的、保护着她的御守……

真相，如同一个巨大的、冰冷的黑洞，在她面前缓缓显现出狰狞的轮廓。

她的一切，从进入高专前开始，就是一场精心编织的骗局。她的幸福，她的家庭，她以为的平凡过往……全都是假的，是覆盖在血海深仇之上的、一层薄薄的沙土。

而那个赋予她这一切虚假平静的人——夏油杰

他为什么要留下她？为什么给她虚假的记忆？是为了她的术式？为了那个“门”？为了看她像个傻瓜一样，在虚假的幸福和真实的痛苦间挣扎，最终成为他计划的祭品？

巨大的荒谬感、失去一切的悲伤，以刻骨铭心的痛楚，如同海啸般瞬间冲垮了她所有的防线。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宿舍的。

她蜷缩在房间的角落里，紧紧攥着那枚冰冷的铜镜碎片和那个绣着家纹的御守，身体因为剧烈的情绪而无法控制地颤抖。窗外的风铃在狂风中发出凌乱而刺耳的声响。

她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眼泪却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浸湿了衣襟，滴落在冰冷的地板上。

原来，她所以为的世界，从根基开始，就是虚假的。

原来，她每一次使用【生命馈赠】，消耗的不仅是健康，还有她真正的家人用生命为她换来的、苟延残喘的机会。

原来，她一直活在编织的牢笼里，像个提线木偶。

“呜……”压抑的、破碎的呜咽声终于从喉咙里溢出，变成了无法抑制的、绝望的嚎啕大哭。那哭声里，是一个十七岁少女世界观彻底崩塌后的无助，是得知血海深仇后的悲恸。

她哭得撕心裂肺，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哭出来一般。雨水疯狂地敲打着窗户，雷声轰鸣，掩盖了这间小小宿舍里哭声。

她的一切，都是假的。

只有这无边无际的痛苦才是真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