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无法回头
时光如水,悄然流转。星野晴回归了正常生活,依旧穿着那身深色的高专制服,穿行于教室、训练场与宿舍之间。外表看来,她仍是那个有些慢半拍,会在理论课上微微走神,被钉崎调侃时容易脸红的女孩。但某些东西,如同深埋地底的种子,正悄然改变着生长的方向。
训练时,她开始更加留意他每一个看似随意的指导背后所蕴含的原理,尝试着理解咒力流动的本质。她会在无人注意的角落,翻阅那些记载着古老咒术家族历史的泛黄书页,指尖拂过模糊的字迹,试图在其中捕捉到一丝与自己血脉相连的微弱的回响。她知道这如同大海捞针,但一种源自本能的不安,驱使着她去做些什么。
她的眼神,在偶尔独处时,会褪去那层柔软的迷茫,显露出一种沉静的、如同秋日湖面般的澄澈与专注。
五条悟将这一切收入眼底。他依旧会在训练时用漫不经心的语气指出她的不足,依旧会随手丢给她各种牌子的能量饮料,但他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停留的时间似乎悄然延长了那么一瞬。他看到了那笨拙外壳下,正在努力破茧的、坚韧的内核。他没有插手,默许着这株幼苗按照自己的节奏,在风雨中调整着姿态,只在必要时,会为她遮蔽掉那些足以致命的风雨。
一个午后,星野晴以“需要购买新的参考书”为由,独自离开了高专。她凭着一种模糊的、如同被丝线牵引般的感觉,换乘电车,来到了一条位于城市边缘、充斥着旧书店和古董铺子的老街。空气里弥漫着旧纸张和尘埃混合的特殊气味。
她在一家看起来毫不起眼、门口挂着陈旧暖帘的店铺前停下。店铺的橱窗里摆放着一些造型古朴、咒力反应微乎其微的物件。吸引她目光的,是角落里一枚被随意放置的、边缘有些破损的铜铃。那铜铃的样式,给她一种难以言喻的熟悉感,与她梦中某些模糊的角落隐隐重合。
她并非奢望在这里找到答案,那太过虚无缥缈。她只是想……触摸一下这片笼罩着她的、庞大谜团的边缘,感受一下那来自过往的、冰冷的质感。
她并不知道,在她凝望那枚铜铃的时候,远在咒术高专结界之外,某处被帐笼罩的幽暗空间内,夏油杰正通过一只眼球状咒灵投射出的影像,静静地注视着这条老街,这个店铺,以及店铺前那个显得格外纤细的身影。
影像中的少女,微微仰着头,目光落在那个破旧的铜铃上,侧脸在午后斜阳的光晕中,线条柔和,眼神里却带着一种与周遭格格不入的专注,和一丝不肯放弃的执拗。
夏油杰端坐于阴影中,指间捻动着一串深色的念珠,面容平静无波,仿佛在看一场与己无关的默剧。
这副神情……这副对自身命运懵懂无知,却又固执地想要抓住点什么,试图理解那无法理解的荒谬的神情……
像一根极其细微的针,无声无息地刺入了记忆深处某个被尘埃覆盖的角落。
许多年前,那个名叫天内理子的少女,在得知自己将与天元大人同化的命运时,也曾流露出类似的神情。恐惧与茫然之下,是拼命想要抓住最后一点属于自己的存在的、徒劳的努力。她信任着他们,依赖着他们,最终却……
像是被无形丝线操控的人偶,在命运的舞台上,上演着早已注定的悲剧。
而他曾经是那个试图斩断丝线的人,最终却发现自己成了编织更大囚笼的操线者。他选择了更正确、更彻底的道路,以众生的鲜血铺就,证他的大义。他亲手了结了赋予他生命的父母,用那份血缘的温热,祭奠了他选择的大义。
“这条路,是孤单的,杰。”
五条悟当年的话语,隔着岁月的尘埃,再次幽幽响起,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冰冷的怜悯。
是啊,孤单。
摒弃了软弱的共情,行走在正确之上,俯瞰着那些挣扎在泥沼中的、愚蠢而可怜的猴子们。他早已习惯了这种孤独。可为何,此刻看着影像中星野晴那带着探寻与微光的侧脸,心中会泛起一丝极淡的类似物伤其类的涟漪?
她和他一样,都是某种意义上的异类。她的存在,她的力量,本身就是一个错误,一个需要被纠正或利用的异常。他毁灭了她的过去,赋予了她虚假的平静,又将她推向更残酷的未来。他视她为达成目标的钥匙,冷静地计算着她的价值。
可此刻,看着她那笨拙地试图与命运抗争的模样,夏油杰那冰封的心湖深处,竟裂开了一道微不可察的缝隙。并非同情,更像是一种看到了某种熟悉影子的、遥远的回响。
但这丝波动,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仅仅激起一圈微澜,便迅速沉没,消失在他由理想和大义构筑的、坚不可摧的壁垒之下。
天真与执拗,改变不了本质。星野晴的挣扎,最终只会让她在既定的融合中,被“彼端”那个更适应黑暗的她吞噬殆尽。她的存在,终究只是他通往新世界棋盘上,一枚重要的、却终究是棋子的砝码。
星野晴最终没有走进那家店铺,也没有买下那枚铜铃。她只是在店外静静站了一会儿,仿佛要将这份模糊的感应刻入心里,然后转身,融入了老街稀疏的人流。
在她离开后不久,夏油杰切断了咒灵的连接,幽暗的空间内重归死寂。他缓缓闭上眼,指尖的念珠停止了转动。
“钥匙”正在靠近“锁孔”,命运的齿轮无人能阻。
只是,这条通往真理的、注定孤独的绝路上,今日,似乎因为那惊鸿一瞥的、与过往亡魂相似的倔强,而显得格外寒冷了一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