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恩人
自那次街头遭遇后，星野晴陷入了一种更深的沉默。夏油杰的话语如同跗骨之蛆，日夜啃噬着她的心神。“种子”、“门”、“镜像”、“慈悲”……这些词语和她那些破碎的梦境交织在一起，构建出一个她无法理解却又无法挣脱的囚笼。她在训练中更加拼命，仿佛想用身体的疲惫来掩盖精神的动荡，但眼底深处的惊惶与迷茫，却逃不过最细心的观察。
五条悟将一切看在眼里，他没有再过多追问，只是将训练强度维持在一个她所能承受的极限，同时更加留意她周围的任何异动。他知道，夏油杰的出现绝非偶然，那家伙一定在谋划着什么。
几天后的一个下午，天空阴沉，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星野晴被安排了一次单独的外出任务——前往位于东京边缘的一家小型私人医疗机构，为一位在执行任务中受到特殊咒力侵蚀、导致生命力持续流失的辅助监督进行稳定治疗。这种任务对她而言不算陌生，通常都有其他辅助监督陪同，安全系数较高。
治疗过程很顺利。那位辅助监督的伤势在【生命馈赠】温暖的白光下逐渐稳定，虽然星野晴自己也因此消耗不小，脸色微微发白，但并未引发严重的代价。完成治疗后，陪同的辅助监督去办理手续，星野晴则被安排在休息室稍作等待。
休息室很安静，只有雨水敲打窗户的细碎声响。星野晴靠在沙发上，闭目养神，试图驱散使用术式后的虚弱感和脑海中纷乱的思绪。
就在这时，一个温和的、如同鬼魅般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在安静的休息室内响起。
“看来，你运用这份力量，越来越熟练了，星野小姐。”
星野晴猛地睁开眼。
夏油杰就坐在她对面的沙发上，仿佛他一直就在那里。他依旧穿着那身僧侣般的袈裟，额头的缝合线在室内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清晰。他脸上带着那种悲悯的、仿佛看透世间苦难的微笑，目光平静地落在她身上，像是在欣赏一件自己亲手修复的古董。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星野晴瞬间弹起，背脊紧紧抵住沙发，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恐惧如同冰水般瞬间淹没了她。她想喊人，却发现喉咙像是被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周围的空气仿佛也变得粘稠，隔绝了内外。
“别紧张。”夏油杰的声音依旧温和，他甚至还悠闲地拿起茶几上无人动用的一次性水杯，给自己倒了杯水，“我只是来看看，‘种子’的生长情况。看来，悟把你保护得很好，但也仅此而已了。他无法阻止既定的轨迹。”
“什么种子……什么轨迹……”星野晴的声音因为恐惧而颤抖，“你杀了我的家人！为什么……为什么又要放过我？！”
这是她最无法理解，也最让她痛苦的一点。灭族的仇恨与“救命”的困惑交织，几乎要将她撕裂。
夏油杰放下水杯，目光平静地注视着她，那眼神仿佛穿透了时光，看到了多年前那个在血与火中哭泣的小女孩。
“为什么？”他轻轻重复了一遍，然后微微倾身，那双细长的凤眼里，第一次清晰地映出星野晴惊恐的脸，“因为你的术式，星野晴，【生命馈赠】，它很美丽，也很……危险。它不应该随着星野家的愚昧一起，被彻底埋葬在历史的尘埃里。”
他的语气带着一种研究者般的冷静，甚至是一丝欣赏，却让星野晴感到彻骨的寒冷。
“星野家固步自封，妄图将这份接近生命本源的力量据为己有，隐匿于世。这是对力量的亵渎，也是对‘真理’的阻碍。”夏油杰的声音里听不出丝毫愧疚，只有一种陈述事实般的平静，“清理掉阻碍，保留有价值的‘火种’，这难道不是一种……更宏大的慈悲吗？”
“慈悲？！”星野晴几乎要尖叫出来，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你杀了所有人！那是什么慈悲？！”
“看来，即使抹去了记忆，这份天真和脆弱，依旧没有改变。”夏油杰微微摇头，似乎有些遗憾，“我给了你新的生命，普通人的、安宁的十余年。这难道不是恩赐吗？比起在咒术界的血腥泥潭中挣扎，或者在星野家的牢笼里腐朽，那样的生活，对你而言，难道不是更好吗？”
他的逻辑扭曲而冰冷，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仿佛神明般的评判。星野晴看着他，只觉得浑身发冷，无法理解这世上怎会有如此……疯狂的人。
“至于为什么是你……”夏油杰的目光变得更加深邃，带着一种近乎狂热的探究，“因为你的术式，是‘钥匙’。它能打开被遗忘的回廊，连接‘此端’与‘彼端’。那个追杀你的‘镜像’，便是来自彼端的投影，是另一个可能性下的你，一个……或许更符合‘真理’的你。”
星野晴如遭雷击。另一个可能性下的我？所以那个噩梦，那个满身杀气的“自己”，并非完全是幻觉…
“恐惧吗？困惑吗？”夏油杰看着她苍白的脸，嘴角的笑意加深，“这就是觉醒的代价。当‘门’完全开启，当两个‘你’相遇，真正的‘星野晴’才会诞生。而我，只是那个播下种子，并期待果实成熟的人。”
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蜷缩在沙发里、瑟瑟发抖的星野晴。
“好好使用你的力量吧，星野小姐。努力变强，无论是为了向复仇，还是为了在即将到来的交汇中存活下来。”他的语气如同最仁慈的长者，说着最残酷的话语，“我很期待，当你找回所有记忆，看清这个世界‘真实’模样的时候，会做出怎样的选择。”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如同融入阴影般，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休息室的门口。
在他离开的瞬间，那粘稠的空气压迫感骤然消失，窗外的雨声重新变得清晰。
星野晴瘫软在沙发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眼泪无声地流淌。夏油杰的话像一把把冰冷的凿子，将她原本就模糊不清的过去和未来，凿得更加支离破碎。
刽子手与恩人，毁灭与拯救，真实的过去与未知的镜像……这一切混杂在一起，几乎要将她逼疯。
她紧紧抱住自己的双臂，身体因为寒冷和恐惧而剧烈颤抖。此刻，她前所未有地想念那个白色的、强大的身影，想念他玩世不恭的笑容，想念他带着温度的手掌，想念他那句——“你的未来，由你自己决定”。
可是，在夏油杰描述的、那仿佛既定的恐怖轨迹面前，她真的……还能自己决定吗？
雨，依旧在下，敲打着窗户，如同无数细碎的、来自过去与未来的叩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