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心墙隙光

高大壮的来访，像一块投入湖面的石子，在高静云平静的心湖里漾开了几圈涟漪，但很快又恢复了表面的平静。她依旧每日雷打不动地为陈国涛进行治疗，精准、严格、不容置疑。

陈国涛也依旧是那个最配合的病人。他沉默地忍受着针灸的酸麻胀痛，一丝不苟地完成每一个看似简单却极其考验耐力和控制力的康复动作，按时按量服用那些味道古怪的中药和副作用明确的西药。

然而，有些东西终究是不一样了。

比如，当高静云再次因他某个动作不够标准而严厉批评时，陈国涛不再只是沉默地接受，偶尔会抬起汗湿的脸，带着点无奈，又带着点认命般的笑意，回一句：“高医生，我这老腰老腿的，得慢慢来，您多担待。”

那笑意很浅，却像一缕微光，试图穿透她筑起的心墙。

又比如，在一次手法松解特别疼痛之后，高静云习惯性地递给他一杯温水。陈国涛接过，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喝下，而是看着她，很认真地说：“高医生，你其实不用总是把自己绷得这么紧。”

高静云整理器械的手一顿，抬眼看他，眼神里带着询问。

陈国涛指了指她微微蹙起的眉心：“这里，总是皱着。治疗我是你的工作，但没必要把所有的压力都扛在自己一个人肩上。”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了些，“我知道，我的情况复杂，让你费心了。”

他的话很朴实，没有华丽的辞藻，却像一股暖流，猝不及防地撞在高静云心上那块最坚硬也最柔软的地方。她习惯了独当一面，习惯了用冷静和专业隔绝一切，习惯了不向任何人，尤其是父亲那样的人，流露丝毫的脆弱或压力。可此刻，这个她正在全力救治的男人，却用最直接的方式，看到了她的疲惫。

她垂下眼睫，避开他过于通透的目光，语气依旧平淡，却少了几分惯有的清冷：“我是医生，这是我的职责。你配合好治疗，就是对我最大的分担。”

话虽如此，那天下午，当她再次埋首于研究陈国涛最新的检查报告时，眉宇间不自觉拧紧的结，似乎悄然松开了些许。

治疗之外的零星时间里，陈国涛有时会靠在康复器械上，看着窗外训练场上生龙活虎的士兵们，眼神里有向往，有落寞，但更多的是一种沉淀下来的坚定。他会偶尔跟高静云聊起一些军营里的趣事，或者他带兵时遇到的棘手任务，语气平静，带着回忆的微光。

高静云大多时候只是安静地听着，偶尔会问一两个关于战术动作或士兵心理的问题，角度刁钻而专业。陈国涛会很认真地解答，甚至会用手比划着讲解某个战术队形的要点。他发现，这位高冷的医生，似乎对军事并非一无所知，或者说，她有着极强的学习和理解能力。

“高医生，你好像对侦察兵这一套挺了解？”一次，他忍不住好奇地问。

高静云正在记录他的肌力数据，头也没抬：“看过一些资料。了解你的职业特点，有助于我设计更贴合你功能需求的康复方案。”

这个回答无懈可击，符合她一贯的风格。但陈国涛却觉得，可能不止如此。他想起苗连偶尔提及高大队长时那欲言又止的神情，想起高静云身上那种与生俱来的、与这军营隐隐契合的某种气质。

他没有再追问。有些界限，他懂得尊重。

这天傍晚，高静云因为要等待一份重要的外送检测试剂，留在医疗中心加班。窗外天色渐暗，营区亮起了星星点点的灯火。

陈国涛做完了当天的最后一项康复训练，没有立刻离开。他走到医生办公室门口，看到高静云还伏在案前，台灯的光晕勾勒出她专注的侧影，旁边放着一盒显然没动几口的凉掉的饭菜。

他犹豫了一下，转身离开。过了一会儿，他再次回来，手里端着一个部队常用的不锈钢饭盒，里面是从食堂打来的、还冒着热气的小米粥和几个清淡的小菜。

他轻轻敲了敲门。

高静云抬起头，略显疲惫的脸上带着一丝疑惑。

陈国涛将饭盒放在她桌角，语气自然得像是在汇报工作：“高医生，食堂快关门了，我看你没去，顺便打了点。小米粥养胃，你凑合吃点。”

说完，不等高静云回应，他像是完成了一项任务，转身就走，步伐依旧带着军人特有的利落，只是细心观察的话，能发现他离去的背影，比刚来治疗时，确实轻盈稳健了不少。

高静云看着桌上那盒热气腾腾的粥，袅袅的白气在灯光下氤氲开，带着食物最朴素的温暖。她怔怔地看了好一会儿，才伸手，触碰到饭盒温热的边缘。

那温度，似乎顺着指尖，一路蔓延，悄然融化着心墙角落那一点点坚冰。

她拿起勺子，舀了一勺粥送入口中。温软糯滑，带着谷物天然的香甜。

很久没有人，在她埋头工作忘记吃饭时，这样简单直接地，给她送上一份热饭了。

窗外的军营陷入夜的静谧，办公室内，只有她细微的进食声和纸张翻动的轻响。一种难以言喻的、微暖而平静的氛围，无声地流淌。

心墙的缝隙里，似乎真的，透进了一丝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