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与鬼差的交易
便利店的荧光灯在凌晨三点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闪,夏冬青踮脚往顶层货架塞速食面时,右眼突然传来细细的刺痛——像有人用浸了凉水的棉线,轻轻勒着眼角那颗朱砂痣。他扶住货架稳住身子,指尖无意识蹭了蹭口袋里的旧怀表,金属壳还带着他的体温,里面妹妹的照片在光影里泛着软乎乎的黄。
“又疼了?”娅的声音从收银台后飘过来,她正低头擦玻璃罐里的招财猫,指尖的星月玉佩泛着淡银的光——那是她感知阴气的先兆。夏冬青转身时,看见她耳尖微微动了动,耳后垂着的发丝被穿堂风掀起一点,像片要落的柳叶。
门帘突然“哗啦”一声被撞开,冷风卷着纸壳箱的碎屑扑进来。夏冬青眯起眼,看见穿藏青色旧制服的男人站在门槛外,帽檐压得低,露出来的脸青白得像泡了三天的纸,领口别着枚褪色的铜徽章,刻着“冥界三等鬼差”的小字。他手里攥着个红布包,布角绣着歪歪扭扭的“福”字,针脚里还沾着点泥。
“夏冬青?”鬼差的声音像砂纸擦过旧木板,带着股子潮湿的土味。他往前迈一步,脚尖刚好踩在便利店的阴阳分界线上——里面是暖黄的灯,外面是浓得化不开的黑。
娅瞬间站到夏冬青身侧,指尖扣住腰间的玉佩,袖口下的神光隐约跳动:“冥界的人,敢闯444号?”
鬼差抬起手,掌心朝上——那只手的指缝里还沾着草屑,像刚从乱葬岗爬出来的:“我不是来闹的,是来做交易的。”他的目光掠过夏冬青的右眼,瞳孔突然缩了缩,“你这只眼……是幽冥眼?”
夏冬青摸了摸右眼,刺痛感还在:“你认识赵吏?”这是他最近最常问的一句话,像根刺,扎得喉咙发疼。
鬼差掀开帽檐,夏冬青看见他眼角居然也有颗朱砂痣——位置和自己的一模一样,只是颜色更淡,像褪了色的红墨水。“我没见过他,但我知道他的残魂在哪。”他把红布包往前递了递,布包上还带着点热气,“我要你帮我把这个带给人间的老娘。她住在福兴里3栋201,左眼蒙着纱布,床头摆着我二十岁的照片。”
娅接过布包,指尖刚碰到红布就皱起眉:“里面是……活物?”
“是桂花糕。”鬼差的声音突然软下来,青白的脸上浮起极淡的红晕,像被晒了太阳的纸人,“我娘以前总说巷口张阿婆的桂花糕最甜,我当兵前她塞了满满一布包,说等我回来一起吃。可我……”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节慢慢变得透明,“我死在淮海战役的战壕里,炮弹炸下来的时候,我正往布包里塞桂花糕——娘说,要留着给我当喜糖的。”
夏冬青的喉咙突然发紧。他想起妹妹七岁那年,自己攒了一个月零花钱买的橘子糖,她攥在手里舍不得吃,最后糖纸都揉皱了,糖化成黏糊糊的液沾在指缝里,她举着小手问:“哥哥,这是不是蜜?”
“我帮你。”他从娅手里接过布包,布料粗糙得像老娘的手掌,“但你得把赵吏的线索全告诉我。”
鬼差从怀里掏出张皱巴巴的纸,上面用炭笔画着歪歪扭扭的地图——忘川河、老槐树、树洞,标注得乱七八糟。“赵吏的残魂被封在忘川河畔的老槐树下,树洞里有他的鬼牌。”他压低声音,领口的铜徽章突然亮了一下,“但你得小心——冥王的人最近在查忘川的异动,还有个穿黑和服的日本人去过那里,身上带着股子腐臭味,像是……”
“安倍邪一。”娅的声音冷得像冰,星月玉佩的光芒骤盛,把鬼差的影子照得发白。
鬼差点点头,转身往黑暗里走。风卷起他的制服下摆,夏冬青看见他背后的血渍——从左肩一直划到腰侧,像条暗红色的蛇。“明天傍晚,福兴里的老梧桐下等我。”他的声音飘过来,“我把钥匙模子给你。”
门帘落下,便利店的灯又恢复了稳定。夏冬青抱着布包坐在收银台后面,右眼的刺痛感慢慢退去,取而代之的是熟悉的酸胀——那是幽冥眼在消化鬼差的记忆。他闭上眼睛,看见年轻的士兵蹲在战壕里,往布包里塞桂花糕,炮火声在远处轰鸣,他对着照片里的老娘笑:“娘,等我回来,我们一起吃桂花糕。”
“你真的要帮他?”娅坐在他对面,指尖转着招财猫的尾巴,“冥界的鬼差私通人间,是要受罚的。”
夏冬青摸着布包上的“福”字:“我想起张强了。”那个1937年的士兵,攥着家书的手在发抖,“他只是想回家。”
娅的目光软下来。她伸手碰了碰夏冬青的右眼,温度比平时高了一点:“那你小心点——如果有危险,我会立刻带你走。”
第二天傍晚,夏冬青抱着布包走进福兴里。老梧桐的叶子落了一地,踩上去沙沙响,像有人在轻声说话。他走到3栋201,敲门时听见里面传来咳嗽声——像老旧的风箱,扯一下就漏风。
开门的是个白发老太太,脸上的皱纹像晒干的橘子皮,左眼蒙着纱布,右眼却亮得像星子。她握着门把的手布满青筋,指节上还沾着面粉:“你是……”
夏冬青举起布包:“是您儿子让我带的桂花糕。”
老太太的眼泪一下子涌出来,顺着皱纹往下流,像断了线的珠子。她颤巍巍地摸出钥匙打开抽屉,里面摆着个褪色的军用挎包,包里装着叠得整整齐齐的书信,最上面的一封写着“娘收”,字迹和鬼差的一模一样。“我就知道,我儿没忘了我。”她打开布包,桂花的香气飘出来——还是热的,像刚从炉子里拿出来的。
夏冬青坐在门槛上,看着老太太捧着桂花糕小口吃着,阳光穿过梧桐叶洒在她脸上,像撒了一层金粉。他想起自己小时候,妈妈煮的糖心蛋,妹妹凑在旁边闻香味,鼻尖沾着糖霜,说:“哥哥,我长大要给你煮好多好多糖心蛋。”
“您儿子说……”他开口,又咽回去——鬼差没说什么,他只是想让老娘知道,他没忘记回家的路。
傍晚的风里飘着桂花香,夏冬青沿着老巷往回走,口袋里的旧怀表突然发烫。他掏出来,看见表盘上的指针停在七点——那是妹妹去世的时间,她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手还攥着他的衣角,说:“哥哥,我怕黑。”
身后传来脚步声。夏冬青回头,看见鬼差站在梧桐树下,脸色比昨天好看了一点,眼角的朱砂痣泛着淡红。他的制服平整了很多,沾着的草屑也不见了,像刚洗过澡的孩子。
“她吃了桂花糕。”鬼差的声音里带着笑,像晒了太阳的棉被,暖得让人鼻子发酸,“说和二十年前的味道一模一样,还说要留两块给我——她以为我明天会回来。”
夏冬青掏出地图:“赵吏的残魂……”
“忘川河的老槐树洞里有个铜锁,钥匙在冥王的书房里。”鬼差从怀里掏出个小铜片,上面刻着冥界的符文,边缘还沾着点铜绿,“这是我偷来的钥匙模子,你让娅用神力铸一把——但要快,冥王明天要查库房,会发现的。”
夏冬青接过铜片,指尖碰到鬼差的手——冰冷,但带着点温度,像刚从井里打上来的水。“谢谢。”他说。
鬼差摇摇头,转身走向巷口的黑暗。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像根细长的线,系着人间和冥界。“别谢我。”他的声音飘过来,“我只是想让我娘知道,她的儿子没当逃兵。”
夏冬青站在梧桐树下,看着鬼差的身影消失在黑暗里。风卷着桂花香吹过来,他摸了摸口袋里的铜片,又摸了摸旧怀表——里面妹妹的照片还在,笑得像朵小花。
回到便利店时,娅正在煮姜茶。水在锅里“咕嘟咕嘟”响,姜香混着桂香飘满整个屋子。夏冬青把铜片放在收银台上,看着娅的背影:“他说钥匙在冥王的书房里。”
娅转身,手里的汤勺还滴着姜茶:“你打算怎么做?”
夏冬青摸了摸右眼,幽冥眼在发烫——那是兴奋,是期待,是终于摸到真相边缘的颤抖:“我们去冥界。找赵吏。”
娅看着他的眼睛,里面燃着小小的火,像暗夜里的星子。她走过去,指尖碰了碰他的右眼,温度刚好:“好。我陪你。”
深夜的便利店,暖黄的灯照着两个人的影子。夏冬青拿起铜片,月光透过窗户洒在上面,符文泛着淡蓝的光。他想起鬼差的话,想起老太太的桂花糕,想起赵吏拍着他肩膀说:“冬青,等我回来,我们一起喝啤酒。”
右眼的酸胀感又涌上来,这次不是疼痛,是召唤——来自忘川河的老槐树,来自赵吏的残魂,来自所有想回家的人。
夏冬青握住娅的手,她的手很凉,但很稳:“明天晚上,我们出发。”
娅点头,指尖的星月玉佩亮了起来,照亮了收银台上的铜片,照亮了夏冬青的右眼,照亮了所有未说出口的话——关于回家,关于寻找,关于不放弃的执念。
窗外的风里,传来桂花香。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