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赵吏的“遗产”
便利店的日光灯在午夜时分开始嗡嗡作响,像只困在玻璃里的飞虫。夏冬青蹲在储物间的角落,指尖蹭过墙面的灰——这格子间是赵吏以前堆杂物的地方,货架上还摆着半箱没喝完的二锅头,瓶身落满灰尘,标签上的“牛栏山”三个字都快被岁月浸成了淡褐色。他本来是想来这里找一个备用的LED灯泡,却在最里面的纸箱后面,摸到这个个凉冰冰的木盒。
木盒有半尺见方,铜锁早锈成了暗褐色,钥匙孔里塞着半根枯掉的狗尾巴草——是之前夏天小孩子们在店门口玩,赵吏笑着替他们塞进去的,说“这是给盒子的小装饰”。夏冬青找了把螺丝刀撬锁,金属与木头摩擦的声音里,锁簧“咔嗒”一声弹开。盒盖掀开时,一股熟悉的檀香味涌出来——是赵吏常用的线香,混着点二锅头的酒气,像他以前坐在柜台后抽烟的样子,烟雾绕着他的卷发转,连空气都染着股痞气的温暖。
“冬青?”娅的声音从门口飘进来,她抱着手臂站在暖黄的灯光里,休闲装外面套了件赵吏的旧牛仔外套——那是赵吏在的时候说“玄女也该穿点人间的衣服”,硬塞给她的,当时娅还皱着眉说“这布料太粗糙”,却偷偷洗了三遍,现在衣领都磨得发亮。“你在翻什么?”
夏冬青用袖口擦了擦盒底,露出里面的东西:一件藏青色的风衣,衣角绣着暗金色的咒文——是“镇魂”咒,赵吏说这是老鬼差送给他的,布料浸过黑狗血和糯米水,能挡三魂七魄的阴气;几叠泛黄的符纸,边缘卷着角,符纹是赵吏的笔迹,苍劲有力,每一笔都像他挥刀斩鬼时的利落;最下面压着个铜制酒壶,壶身刻着缠枝莲,壶底烙着个小小的“泰山府君”纹章,触上去还有点烫,像赵吏刚喝过酒的温度。
“是赵吏的。”夏冬青的手指抚过风衣的领口,那里还留着一道浅浅的刀痕——是去年帮一个被鬼缠上的出租车司机时,赵吏替他挡的,当时鬼爪划破了风衣,血渗进布料,后来洗了好几次都没洗掉,赵吏还笑着说“这是战功,别洗”。他的喉咙有点发紧,想起赵吏以前穿这件风衣的样子:站在便利店门口,风把衣角吹起来,像只黑色的鸟,叼着根烟,说“冬青,帮哥拿瓶二锅头”。
娅走过来,指尖轻轻碰了碰酒壶,眉峰微蹙:“有冥界的气息。”她的神力能感知到阴气的流动,酒壶上的气息像条细蛇,顺着她的指尖往上爬,又很快消散——是赵吏的气息,带着点玩世不恭的痞气,像他以前拍着夏冬青的肩膀说“怕什么,有哥在”。她的指尖顿了顿,突然想起去年冬天,赵吏把牛仔外套塞给她时,说“以后要是冷,就穿这个”,她当时翻了个白眼,却在某个下雪的晚上,偷偷套上了,站在便利店门口等夏冬青下班,风灌进衣领,居然有点暖。
夏冬青把酒壶拿起来,指腹蹭过壶底的纹章。突然,右眼传来熟悉的灼热感,像有人用烧红的针戳他的眼球——幽冥眼又开始浮现记忆了。眼前的储物间慢慢模糊,换成了便利店的柜台:赵吏坐在那里,腿翘在柜台上,酒壶放在手边,冥王阿茶站在对面,黑色长裙拖在地上,像片化不开的墨,她的眼睛还是像个十几岁的少女,却带着股能冻住三魂的威慑力。
“你真要把这些留给那个小子?”阿茶的声音清凌凌的,像冥界忘川河的水,“他连自己的眼睛都没搞清楚,连只厉鬼都打不过。”
赵吏笑了,叼着根烟,火柴“嚓”地划亮,火光映得他的眼睛发红,像喝了酒的样子:“我当年入冥界地府的时候不也一样?连冥币怎么花都是你教的,第一次摆渡鬼的时候,还被个老太太骂了。”他拿起酒壶,喝了一口,酒液顺着下巴流下来,滴在风衣上,染出个深色的印子,“遗产不是东西,是个念想。如果今后的某一天我不在冬青身边,他看到这些,就像我还在旁边抽烟一样——至少,不会觉得太孤单。”
“你知道泰山府君的事?”阿茶的指尖敲了敲柜台,玻璃震得嗡嗡响,“你走了,他会陷入麻烦。冥界的鬼差会找他,阴阳师会找他,连你以前得罪的老鬼都要找他算帐。”
赵吏的烟烧到了指尖,他漫不经心弹掉,烟灰落在柜台上,像片黑色的雪:“所以我留了点东西——风衣能挡阴气,符纸是我画的,最灵的超度符;酒壶里有我一滴血,能开启幽冥祭坛的入口。”他抬头看着阿茶,眼神突然变得认真,像个要交作业的学生,“帮我盯着他,别让他死得太惨。要是他遇到麻烦,你就……”他顿了顿,笑了,“就像以前帮我那样,帮他一把。”
记忆像潮水一样退去,夏冬青捂着右眼,眼前又变回储物间的样子。娅正抓着他的手腕,指尖泛着淡金色的光——她在帮他压制幽冥眼的反噬,神力顺着血管流进去,像杯温温的蜂蜜水,缓解了灼烧感。
“你看到了什么?”娅的声音里带着点紧张,她很少这么失态,除非涉及赵吏或者夏冬青。她的指尖有点抖,像之前赵吏被泰山府君拖入虚无时,她攥着夏冬青的手,指甲都掐进了他的肉里。
夏冬青喘了口气,把刚才的记忆告诉她。娅的指尖慢慢松开,垂眸看着酒壶,睫毛在眼下投出淡淡的阴影:“他早知道自己会走。”她的声音很轻,像落在风衣上的灰尘,“哪年秋天,他把店后面的小菜园交给我打理,说‘等我走了,你帮冬青种点黄瓜’——我以为他在开玩笑,因为他连仙人掌都养不活。”
外面突然传来敲门声,很慢,三下,像鬼差敲黄泉路的门——先敲两下,停一秒,再敲一下,是冥界的暗号。夏冬青和娅对视一眼,娅捏了个法诀,指尖的金光收进袖口——她的神力在人间不能随便用,否则会引来天界的注意,但如果是冥界的人,她不介意露两手。
开门的是黑无常,他穿着件洗得发白的中山装,帽子压得低,露出嘴角的黑痣——那是赵吏以前总调侃的“美人痣”,说“老黑你这颗痣要是长在姑娘脸上,肯定能迷死一片鬼”。黑无常的声音像砂纸擦过玻璃:“冥王有令,查赵吏的遗物。”他的目光扫过夏冬青怀里的木箱,“赵吏是冥界的摆渡人,他的东西不能留在人间,否则会乱了阴阳秩序。”
夏冬青把木箱抱得更紧,往后退了一步:“这是赵吏留给我的。”他的声音有点抖,但眼神很坚定,像个护着糖的孩子,“他说,这是他的遗产。”
黑无常抬头,帽檐下的眼睛泛着绿光,像两盏被风吹得摇晃的油灯:“冥王说,要是你能说出‘遗产’的意义,就给你留着。”
娅往前站了一步,挡在夏冬青前面,她的牛仔外套被风掀起,露出里面的休闲装——是夏冬青去年给她买的,浅粉色的卫衣,说“你穿这个好看”。她的声音像冰块撞在一起,带着股神圣的气息:“意义是守护。”她指着木箱里的风衣,“这件衣服,是赵吏替冬青挡过刀的;这些符纸,是他帮过一百个鬼魂的;这个酒壶,是他和我们一起喝过酒的。”她转头看着夏冬青,眼神软下来,像融化的雪,“赵吏的遗产不是东西,是‘要守护的人’——比如冬青,比如这间便利店,比如阴阳两界的平衡。他走了,但这些东西,能让我们觉得他还在。”
黑无常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突然笑了,嘴角的黑痣跟着动,像赵吏以前的笑:“冥王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他从怀里掏出个信封,扔在柜台上,“这是她让我带的。”然后转身走向门口,影子在墙上拉得很长,“还有,酒壶里的血别随便用——幽冥祭坛的入口,不是谁都能进的。要是敢乱碰,冥王会把你俩的魂都锁在忘川河底,洗三百年的碗。”
门“吱呀”一声关上,便利店又恢复了安静。夏冬青打开信封,里面是张纸条,字迹是阿茶的,歪歪扭扭像小学生写的:“赵吏的酒壶里有张地图,老地方找老陈,他知道祭坛的钥匙在哪。”纸条下面还压着颗水果糖,橘子味的——是赵吏以前总给阿茶带的,说“小丫头爱吃甜的”。
“老陈是谁?”夏冬青抬头问娅,指尖捏着那颗糖,糖纸是透明的,能看到里面橙色的糖块。
娅摸着牛仔外套的口袋,掏出包烟——是赵吏以前常抽的红塔山,她居然还留着,烟盒上有个小小的折痕,是赵吏用指甲掐的。她点了根烟,烟雾绕着她的头发转,像赵吏以前的样子:“是赵吏以前的朋友,在城西的老酒馆当老板。以前赵吏总去那里喝闷酒,说老陈的卤煮是全北京最香的。”她吸了口烟,烟圈飘向天花板,“那年冬天,赵吏还带我们去吃过一次,老陈说‘这丫头是你新收的徒弟?长得真俊’,赵吏笑着说‘什么呀!是我家玄女大人’,老陈当时差点把卤煮锅打翻。”
夏冬青把酒壶翻过来,壶底的纹章还在发烫。他想起赵吏在记忆里说的话,“遗产不是东西,是个念想”,突然有点想哭——不是难过,是像看到赵吏还坐在柜台后,拍着他的肩膀说“怕什么,有哥在”。他摸着风衣上的咒文,指尖沾到了点灰尘,是赵吏的味道,是便利店的味道,是家的味道。
娅把烟掐灭,摸了摸他的头,像以前赵吏做的那样,指尖的温度透过头发传过来:“别难过,他没走太远。”她的声音很轻,像落在风衣上的月光,“至少,他的遗产还在。”
夏冬青抱着木箱,走到便利店的窗户边。外面的月亮很圆,像幽冥眼的光,洒在马路上,像层薄霜。他摸着风衣上的刀痕,轻声说:“赵吏,我会守住的。”
风从窗外吹进来,掀起风衣的衣角,符纸在木箱里沙沙响,像赵吏的笑声:“臭小子,别让哥失望。”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