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双眼圆睁

夏冬青是被右眼角的灼痛拧醒的。

便利店的暖黄灯光还裹着货架,他的指尖还攥着林薇的学生证——纸页被汗水浸得发皱,照片上的酒窝晕成模糊的浅痕。娅趴在收银台上,发丝垂在账本上,星月玉佩的微光顺着她的发梢滴下来,在桌面铺成一小片碎金。他动了动胳膊,怀表从怀里滑出来,铜壳磕在柜台上,发出沉闷的响。

右眼角的朱砂痣烫得像块烧红的炭,他伸手揉了揉,指腹沾到点透明的液珠——清苦的檀香味,像赵吏以前在深夜点的线香,绕着鼻尖不肯散。窗外的天刚蒙亮,梧桐树的影子在玻璃上晃,像谁在外面踮着脚走,每一步都踩在他的太阳穴上。

“冬青?”娅的声音带着刚醒的哑,她抬起头,睫毛上沾着点灯光,“做噩梦了?”

夏冬青没说话,他盯着怀表的镜面——玻璃上蒙了层雾,擦开后,妹妹的照片旁边竟多了道影子:赵吏叼着根没点燃的香烟,嘴角扯着点笑,像以前拍着他肩膀说“冬青,又把泡面煮糊了?”。他的手指刚碰到镜面,影子突然动了,赵吏的嘴唇张合,无声地吐出三个字:“双眼同睁。”

镜面“咔嗒”一声裂开条缝,像被指甲划的。

娅凑过来,指尖的神力让铜壳发烫,裂缝里溢出缕暗紫色的烟:“是冥界的投影。”她的眉头皱成川,“赵吏在给你传讯——他说的‘双眼同睁’,应该是指你的幽冥眼。”

夏冬青的右眼突然炸起剧痛,像有无数细针在扎,从眼角往太阳穴钻。他捂住眼睛,眼前闪过碎片:幽冥祭坛的石碑高耸入云,每道咒文都泛着暗紫的光,像冬眠的蛇在蠕动;祭坛中央的血池泡着残魂,它们张着嘴,发出无声的尖叫;赵吏的背影对着祭坛喊:“阿茶,你不能动冬青!”然后血池炸开,把他的影子吞进去。

“我要试试。”他突然抓住娅的手腕,指节泛着白,右眼角的朱砂痣红得要滴血,“赵吏说的,说不定能看到他在哪里。”

娅的手顿了顿,她望着他眼睛里的固执——像以前赵吏教他认符纸时,蹲在货架前不肯起身的模样。她松开手,指尖泛起金色的光,覆在他的太阳穴上:“我用神力护着你,疼得受不了就喊停。”

夏冬青点头,深吸一口气。他先闭上左眼,右眼的世界里,便利店的货架开始扭曲,暖黄灯光变成幽蓝——穿红裙的林薇站在门口,裙摆沾着月光;墙角的旧风衣动了动,领口的咒文在幽蓝里闪着暗紫,像在跟他打暗号。然后,他慢慢睁开左眼——

两种颜色撞在一起,像红墨水泼进蓝墨水。夏冬青的眼前炸开强光,右眼角的朱砂痣突然射出道幽光,穿过天花板,刺破云层。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像擂鼓一样,震得耳膜发疼,然后——

他看见了。

那是座悬浮在黑暗里的祭坛,石碑上的咒文和赵吏风衣上的一模一样,每一笔都泛着活人的温度。祭坛中央的血池沸腾着黑红色的液体,泡着无数残魂,它们的手扒着池边,指甲盖泛着青白。台阶上站着个穿黑裙的少女,头发像瀑布一样垂到脚踝,眼睛里没有温度,像两颗冻住的星——是冥王阿茶。

赵吏站在她对面,风衣破了个口子,领口的咒文在发光。他手里握着那把黑色的枪,枪口对着血池:“你答应过我,不会动冬青的眼睛!”

阿茶笑了,声音像碎玻璃刮过瓷器:“答应过?”她伸手拂过血池,液体溅在她的裙角,“赵吏,你当年从祭坛上偷的东西,该还了。”

夏冬青的头突然剧痛,像有人用锤子砸他的太阳穴。他喊出声,左眼的暖黄和右眼的幽蓝开始分离,强光退去,便利店的灯光重新裹住他。娅的手按在他的后颈,神力像道堤坝,挡住了涌进来的黑暗。

“冬青!”娅的声音带着颤,她掏出手绢,蘸了点矿泉水,轻轻擦他眼角的血——朱砂痣肿得发亮,渗着点血丝,像颗要裂开的红豆。

夏冬青喘着气,抓住她的胳膊:“我看见赵吏了……他在幽冥祭坛,和阿茶在一起……阿茶说,我的眼睛是赵吏从祭坛偷的……”

娅的脸色变了,她的手指无意识摩挲着星月玉佩:“赵吏当年确实去过分界处,但他从来没说过偷了什么……”她的声音顿了顿,“你刚才‘双眼同睁’,是不是看到了祭坛的全貌?”

夏冬青点头,他的眼前还留着血池的残影,残魂的尖叫像蜂鸣一样,绕着耳朵不肯散。这时,柜台上的rotary电话突然响了——尖锐的铃声像指甲刮过玻璃,刺得他的右眼又开始疼。

娅拿起听筒,眉头瞬间皱成川。她把听筒递给夏冬青,里面传来林薇的哭声,比上次更凄厉:“冬青,他们在挖我的尸体……周敏的爸爸雇了人,要把我烧成灰……”

夏冬青的手猛地攥紧听筒,右眼角的朱砂痣射出道幽光,他看见林薇的灵魂站在旧教学楼的门口,红色连衣裙被扯破,头发乱蓬蓬的。她的身后,几个穿黑衣服的男人正挥着锄头,泥土飞溅里,露出她苍白的手腕。

“我们马上来。”他挂断电话,抓起柜台上的手电筒——是赵吏留下的,铝合金外壳上刻着极小的咒文。娅已经披上了那件旧风衣,领口的咒文在灯光下泛着暗紫,像某种苏醒的兽。

旧教学楼的铁门还开着,铁锈味混着新鲜的泥土味扑面而来。夏冬青的手电筒扫过地面,楼梯间的泥土被翻得乱七八糟,林薇的尸体躺在旁边的草地上,红色连衣裙被撕成碎片,露出她额头上的伤口——暗褐色的血痂,像块凝固的琥珀。

“谁让你们动她的?”夏冬青的声音抖得厉害,他蹲下来,轻轻抚平林薇的头发。

一个染着黄头发的男人转身骂骂咧咧:“臭小子,多管闲事?信不信我废了你——”话没说完,他的脚踝突然被金色的光绳缠住,摔在地上。娅站在台阶上,星月玉佩的光芒暴涨,照亮了整个废墟:“冥界的魂,轮不到你们凡人动。”

穿黑衣服的男人纷纷后退,其中一个瘦高个哆哆嗦嗦掏出手机:“我、我要报警!你们是妖——”

“报啊。”夏冬青站起身,他的右眼还在疼,但声音里带着股狠劲,“警察一来,正好查查周局长为什么要毁尸灭迹。”

瘦高个的手机“啪”地掉在地上。

林薇的灵魂站在夏冬青旁边,她的红色连衣裙已经变回了原来的样子,脸上不再有悲伤。她伸手碰了碰夏冬青的手背——指尖的凉意像片落叶,“谢谢你,冬青。”

夏冬青从口袋里掏出赵吏留下的“镇怨符”,贴在林薇的尸体上。符纸瞬间燃烧起来,化作点点金屑,落在她的脸上:“他们会受到惩罚的。”

警车的鸣笛声从远处传来,林薇的灵魂慢慢升起来,朝着东方的鱼肚白飘去。她的手里拿着那半本学生证,照片上的酒窝在晨光里闪着光,像春天的桃花。

回到便利店时,太阳已经升起来了。夏冬青坐在收银台后面,望着墙上的旧风衣,领口的咒文在阳光下泛着暗紫。娅泡了杯姜茶放在他面前,姜香混着茶香,绕着鼻尖转。

“警察刚才打电话来。”娅说,“周局长被停职调查了,那些男人都被抓了。”她的手指碰了碰夏冬青的右眼角,“还疼吗?”

夏冬青摇头,他端起姜茶,喝了一口——辣意顺着喉咙往下滑,暖得他整个人都发颤。窗外的梧桐叶沙沙响,像有人在轻声说“加油”。他想起昨晚的“双眼同睁”,想起赵吏的背影,想起阿茶的眼睛——那里面没有温度,却藏着说不出的复杂。

这只是开始。他想。后面还有更多的谜:赵吏为什么偷他的眼睛?阿茶要对祭坛做什么?还有那通电话里的“小心铃声”,到底是什么意思?

但他不怕。因为娅坐在他旁边,星月玉佩的微光裹着他的手腕;因为怀表的镜面虽然裂了,却还留着赵吏的影子;因为便利店的暖黄灯光还亮着,像一盏永远不会灭的灯。

夏冬青望着窗外的阳光,轻轻笑了。他摸了摸右眼角的朱砂痣——不疼了,只剩下点酥麻的痒,像有人在他耳边说“慢慢来”。

风卷着片梧桐叶飘进来,落在他的手背上。叶面上有个小小的牙印,像林薇的酒窝。

今天真是个晴天。他想。

本章完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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