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午夜凶铃(下)
暖黄的灯光裹着444号便利店的玻璃门时,夏冬青正踮着脚往顶层货架塞最后一盒凤梨酥。金属货架的冷意透过薄毛衣渗进来,他的指尖蹭到了墙上挂着的旧风衣——那是赵吏留下的,藏青色布料泛着洗旧的软光,领口内侧绣着极小的黑色咒文,像某种蛰伏的虫。他的右眼角突然跳了一下,朱砂痣烫得像粒火星,他伸手揉了揉,指甲盖上沾了点淡红,像没擦干净的血。
“冬青,把柜台上的账本拿给我。”娅的声音从收银台那边飘过来,她正弯腰擦玻璃柜,浅蓝休闲装勾勒出腰背的线条,星月玉佩坠在锁骨间,反射的灯光晃得人眼睛发疼。夏冬青应了一声,转身时碰倒了货架上的碳酸饮料,易拉罐滚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撞在那台老旧的黑色 rotary 电话上。
电话铃突然响了。
那声音像生锈的锯子划过木板,尖锐得让人耳尖发疼。夏冬青盯着听筒上的裂纹——那是赵吏当年摔的,说“这破电话总接到阴间的单”——他的喉咙发紧,指尖刚碰到听筒,就觉着手心一凉,像握了块浸在冰水里的石头。
“救救我……”女人的哭声从听筒里涌出来,带着潮湿的回音,像从废弃的下水道里钻出来的,“我在旧教学楼,3楼楼梯间……他们推我……”
夏冬青的右眼瞬间炸开刺痛,他忍不住闷哼一声,手按在眼尾,指甲掐进皮肤里。眼前的货架开始摇晃,暖黄的灯光褪成暗红,他看见穿红色连衣裙的女生蹲在楼梯间的角落,长发遮住脸,肩膀一抽一抽的,地上的血蜿蜒成蛇,爬过她的高跟鞋尖。
“冬青!”娅的手按在他的后颈,温热的神力顺着血管流进去,刺痛猛地退了半步。夏冬青睁开眼,看见自己的掌心沾了点红——不是血,是右眼角朱砂痣渗出来的细汗,像被揉碎的朱砂。
“那是阴灵借线传声。”娅拿起听筒,指尖刚碰到金属机身,星月玉佩突然亮了一下,“这电话连通着黄泉路的游丝,只有执念深的鬼才能拨进来。”她把听筒贴在耳边,眉头皱起来,“没声音了……但怨气还在。”
夏冬青的怀表从口袋里掉出来,铜质表壳磕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响。他捡起来,玻璃镜面上蒙了层雾,擦开后,里面妹妹的照片旁边多了个模糊的影子——穿红色连衣裙的女生,正隔着玻璃望着他。怀表的指针停在12点整,秒针微微颤抖,像在挣扎着要往前走。
“旧教学楼是哪所?”他把怀表塞进怀里,指尖还沾着表壳的凉意。娅已经披上了赵吏的黑色外套,领口的咒文在灯光下泛着暗紫:“师大后面的废弃楼,三年前有个女生跳楼,之后就封了。”她的声音顿了顿,“你要去?”
夏冬青望着窗外的夜色,路灯把梧桐叶的影子揉碎在地上,像摊开的血痂:“她刚才在我眼里……看见了她的尸体。”他的喉咙动了动,“如果我不去,她会一直找下去,直到……找到替身。”
娅没说话,抓起柜台上的手电筒扔给他,自己率先推开门。夜晚的风裹着桂花香涌进来,却混合着股挥之不去的铁锈味,夏冬青吸了吸鼻子,突然想起昨天整理货架时,发现最里面的格子里塞着半本学生证——照片上的女生扎着高马尾,笑起来有两个酒窝,名字是林薇,学号20180314。
旧教学楼的铁门挂着生锈的铁链,娅伸手握住铁链,金色的神力顺着指尖流进铁环,铁链“咔嗒”一声断成两截。门轴发出刺耳的吱呀声,像有人在喉间卡着痰咳嗽。夏冬青举着手电筒,光束扫过墙面——墙皮脱落的地方露出红砖,上面有绿色的青苔,像某种爬动的虫。
“楼梯在左边。”娅的声音很轻,却带着股让人安心的力量。夏冬青跟着她往楼梯走,手电筒的光晃过扶手,铁管上沾着粘糊糊的东西,他用指尖碰了碰,凑到鼻子前闻了闻——是血,凝固的血,带着股甜腻的腥气。
3楼的楼梯间飘着股潮湿的霉味,夏冬青的手电筒扫过角落,看见穿红色连衣裙的女生正蹲在那里,长发垂在膝盖上,哭声从发丝间漏出来,像被揉皱的纸。他往前走了两步,女生突然抬起头,长发分开的缝隙里,露出一只红肿的眼睛,眼尾还挂着泪,却没有温度,像两颗冻硬的珍珠。
“林薇?”夏冬青喊出那个名字,女生的身体僵了僵,哭声停了。他从口袋里掏出那半本学生证,照片上的酒窝还在,“我找到你的学生证了,在便利店的货架里。”
女生慢慢站起来,红色连衣裙拖在地上,沾了不少灰尘。她的脸还是被头发遮着,却伸出手——指甲盖泛着青白,指缝里嵌着水泥屑——指向楼梯下面的衣柜。那是个老旧的木质衣柜,柜门歪着,上面堆着破桌椅,柜门上有几道深深的抓痕,像野兽的爪子挠的。
娅走过去,单手掀开堆在柜门上的杂物,木屑簌簌落下来。她握住柜门把手,指尖的神力让木头发烫,“吱呀”一声,柜门开了——里面挂着件红色连衣裙,布料已经发硬,领口沾着暗褐色的血渍,下面的隔板上,躺着半支口红,外壳上刻着“Dior999”,和林薇学生证照片里的一模一样。
夏冬青的右眼突然炸开剧痛,他扶住衣柜,指尖插进木板的裂缝里。眼前的场景开始扭曲,暖黄的灯光变成暗红,他看见穿红色连衣裙的林薇正站在楼梯间里,对着三个女生喊:“你们不许打她!”其中一个染着黄头发的女生笑了,伸手推了她一把:“多管闲事的婊子。”林薇往后倒去,头撞在楼梯的棱角上,血瞬间涌出来,染红了她的连衣裙。另外两个女生尖叫起来,黄头发的女生却冷静下来,拽着林薇的胳膊往衣柜里塞:“把她藏起来,没人会发现的。”
“冬青!”娅的手按在他的后颈,神力像道暖流,把他从记忆里拽出来。夏冬青喘着气,看见林薇正站在衣柜旁边,红色连衣裙在风里飘起来,露出她额头上的伤口——暗褐色的血痂,像块凝结的琥珀。
“她们说我多管闲事。”林薇的声音从长发后面传出来,带着哽咽,“我只是想帮那个学妹……她才大一,她们要脱她的衣服拍视频……”她的身体开始发抖,红色连衣裙上的血渍慢慢渗出来,滴在地上,“然后她们推我,我头很疼,很疼……”
娅往前走了一步,星月玉佩发出柔和的光,裹住林薇的身体:“我知道。”她的声音很轻,像落在花瓣上的雨,“我们会帮你把她们找出来,让她们为自己做的事付出代价。”林薇的长发颤了颤,慢慢分开,露出她的脸——和学生证照片上一样的酒窝,却带着股挥之不去的悲伤。
“真的吗?”她伸手碰了碰娅的手背,指尖穿过了那层光,像碰了碰空气。夏冬青走过去,把学生证放在她手里——纸页穿过她的掌心,落在地上,却泛起了淡淡的光,“真的。”他说,“我已经联系了警察,他们明天一早就会来。”
林薇的眼睛里涌出眼泪,透明的水珠落在地上,洇出小小的湿痕:“谢谢……”她的身体开始发光,红色连衣裙慢慢变成淡粉,像春天的桃花,“我以为……再也没有人会听见我的声音。”她的身影越来越淡,最后化成一缕烟,飘向窗外的月亮,“冬青,娅……再见。”
夏冬青蹲下来,捡起地上的学生证,纸页上还留着林薇的温度——像晒了太阳的棉被,暖得让人鼻子发酸。娅站在他旁边,风吹起她的头发,露出她耳后的朱砂痣——和夏冬青的一模一样,只是颜色更淡。
“她走了。”她的声音里带着点感慨,“执念消了,就能去轮回了。”夏冬青把学生证放进怀里,摸了摸怀表,里面妹妹的照片还是那么清晰,嘴角挂着笑:“如果我妹妹……也能这么幸运就好了。”
娅没说话,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像小时候妈妈做的那样。风卷着一片梧桐叶落在她脚边,叶面上有个小小的牙印,像林薇的酒窝。
回到便利店时,已经是凌晨两点。夏冬青煮了两杯速溶咖啡,杯子上冒着热气,模糊了他的眼睛。娅坐在柜台后面,翻着赵吏留下的旧账本,钢笔在纸上写着什么,字迹像她的人一样,清瘦有力。
“警察刚才打电话来。”夏冬青把咖啡放在她面前,“旧教学楼的衣柜里找到了林薇的尸体,法医说死亡时间是三年前的今天。”他的手指摩挲着杯沿,“黄头发的女生叫周敏,现在在医院里,昨天晚上出了车祸,腿断了——是林薇的怨气吗?”
娅端起咖啡,热气熏得她的睫毛颤动:“不是。”她的声音很肯定,“是她自己的良心在作祟。”她喝了口咖啡,皱了皱眉头——夏冬青加了双倍糖,“林薇的执念是昭雪,不是复仇。她不会伤害无辜的人。”
夏冬青望着墙上的旧风衣,领口的咒文在灯光下泛着暗紫:“赵吏以前说过,鬼的执念都是没做完的事。”他的喉咙动了动,“那他的执念是什么?”娅的手顿了顿,钢笔尖在账本上晕开个墨点:“不知道……但他肯定不想让你卷进来。”
窗外的风突然大起来,吹得便利店的招牌哗哗响。夏冬青的手机在柜台上震动起来,屏幕亮着,显示“未知号码”。他接起来,放在耳边,里面传来熟悉的声音——赵吏的声音,带着点沙哑:“冬青,小心铃声……”
电话突然挂断,夏冬青的右眼又开始刺痛。他捂住眼睛,看见赵吏站在一片黑暗里,前面是座巨大的祭坛,石碑上刻着密密麻麻的咒文。赵吏的背影很孤独,他对着祭坛喊:“阿茶,你不能这么做……”然后,祭坛突然炸开光芒,赵吏的身体开始消散,像被风刮走的烟。
“赵吏!”夏冬青喊出声,手按在墙上,指甲掐进墙皮里。娅跑过来,握住他的手,“你看见什么了?”他喘着气,右眼角的朱砂痣在灯光下泛着鲜红:“赵吏……他在幽冥祭坛前,说要小心铃声……”
便利店的电话突然响了,还是那台老旧的 rotary 电话,铃声尖锐得像指甲刮过玻璃。夏冬青望着听筒,手心全是汗。娅走过去,拿起听筒,脸色突然变了:“冬青……是林薇的声音。”她把听筒递给他,夏冬青接过,里面传来林薇的哭声,比之前更凄厉:“他们没被抓……他们说我是自杀的……冬青,救我……”
他的右眼再次炸开剧痛,眼前的便利店开始扭曲,暖黄的灯光变成暗红,他看见林薇正站在柜台后面,红色连衣裙上的血渍越来越多,沿着她的脚踝流到地上,汇成一滩。她的脸还是被长发遮住,却伸出手,指甲盖泛着青白:“冬青,帮我……”
“娅!”夏冬青喊出声,却发现娅不见了——便利店的玻璃门外,站着穿黑色风衣的赵吏,他的脸上带着笑,手里拿着那台老旧的电话:“冬青,接电话啊……”他的声音越来越远,夏冬青想去追,却被什么东西缠住了脚踝——是林薇的红色连衣裙,布料像蛇一样,顺着他的小腿往上爬。
“冬青!”娅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带着神力的波动。夏冬青的右眼突然射出一道幽光,红色连衣裙瞬间化成灰烬。他睁开眼,看见娅正抱着他,便利店的灯光还是暖黄的,电话安静地放在柜台上,没有响。
“你刚才……陷入了幻觉。”娅的额头全是汗,星月玉佩的光芒已经暗淡下来,“林薇的怨气没散干净?还是……有别的东西在搞鬼?”夏冬青摸着自己的脖子,那里还留着连衣裙的触感——冰冷的,像死人的手。他望向窗外的夜色,月亮被乌云遮住,只剩下几点星星,像眼睛一样眨着。
“赵吏刚才打电话给我。”他的声音有点抖,“说要小心铃声。”娅的手按在他的胸口,神力透过衣服渗进去,安抚着他狂跳的心:“不管是什么,有我在。”她的眼睛里带着坚定,“我不会让你出事的。”
夏冬青望着她,暖黄的灯光照在她脸上,把她的睫毛染成金色。他伸手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很凉,却带着股让人安心的力量:“我知道。”他说,“有你在,我不怕。”
便利店的时钟指向三点,夏冬青靠在椅背上,望着墙上的旧风衣。他的右眼还在隐隐作痛,却不再像之前那样尖锐。怀表在怀里跳动,像妹妹的心跳,又像林薇的哭声。他闭上眼睛,听见远处传来铃声——不是电话铃,是学校的上课铃,带着青春的气息,却又那么遥远。
也许,明天会是个晴天。他想。然后,沉沉睡去。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