贪心之羽
谢玄烬的出现,如同在沸腾的油锅中投入了一块寒冰。
整个燃烧倾斜的走廊里,空气仿佛凝固了。四个男人的目光同时锁定在这个突然出现的、断了一臂却依旧威严如山的帝国公爵身上,空气中的能量波动在这一刻紊乱到几乎要撕裂现实。
锁清秋从君胤怀中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谢玄烬。珍珠白的裙摆被君胤的血染红了一片,墨黑的长发凌乱地贴在汗湿的脸颊上,那双氤氲着水汽的眼眸此刻因为惊讶而微微睁大。
“皇……皇叔?”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不确定的试探,又像是记忆深处的某种本能呼唤。
这声“皇叔”,让在场的四个男人反应各异。
锁藜晏的瞳孔猛地收缩——他认出了谢玄烬,这位在帝国边境失踪多年的凛夜公爵,妹妹小时候确实被他抱过、哄过,甚至教过她下棋。
但这声称呼里那种不自觉的依赖意味,却让锁藜晏心头涌起一股莫名的酸涩。
该隐的金眸眯成危险的弧度,上下打量着谢玄烬,目光在他空荡荡的左袖处停留了一瞬,嘴角勾起一个冰冷的弧度:“又来一个?今天是什么日子,垃圾堆里钻出来的老鼠一只接一只。”
亚伯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眼眸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快速分析着谢玄烬的出现方式、身体状况、以及他与锁清秋之间那种微妙的联系。手指在身侧轻轻敲击,显然在重新评估局势。
而君胤——他的反应最为直接。
琥珀色的眼眸瞬间爆发出骇人的杀意,抱着锁清秋的手臂收得更紧,几乎要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他盯着谢玄烬,声音嘶哑如野兽低吼:
“又一个想抢她的杂种?”
谢玄烬没有理会其他三人的反应。他的目光始终落在锁清秋身上,眼眸如同古井,平静得不起一丝波澜,却又仿佛蕴含着能够吞噬一切风暴的深沉。
“清秋,”谢玄烬缓缓开口,声音醇厚平稳,带着一种奇异的、能够穿透所有嘈杂的力量,“到我这里来。”
他没有用命令的语气,甚至没有提高音量。但那句话里蕴含的、属于长辈的温和与不容拒绝的威严,却让锁清秋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颤了一下。
她下意识地想要挪动脚步,却被君胤死死箍在怀里。
“不许去。”君胤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蛮横,“你是我的,哪里都不许去。”
锁清秋的小手抵在他胸前,指尖触到他温热的血液和狰狞的伤口。她仰起小脸,眼泪又涌了出来,声音带着哭腔和心疼:
“阿胤……你流血太多了……得止血……”
“死不了。”君胤咬牙,琥珀色的眼眸死死盯着谢玄烬,“谁也别想把你从我身边带走。”
“呵。”该隐冷笑一声,暗金色的能量再次在手中凝聚,这一次形成了更加精致的、如同艺术品般的能量刃,“这位……皇叔?你是她什么人?也配让她过去?”
锁藜晏上前一步,深蓝色的能量在周身涌动,他盯着谢玄烬,声音带着压抑的怒意和一丝复杂:“凛夜公爵,多年不见。但我妹妹的事,轮不到外人插手。”
亚伯没有说话,但他向前迈了半步,纯白的执政官礼服在硝烟中纤尘不染,碧蓝的眼眸平静地看着谢玄烬,声音平稳却带着无形的压力:
“谢玄烬公爵,根据联邦情报,您应该在三个月前于K-77异常区失踪。此刻出现在这里,需要向联邦和帝国做出合理解释。至于锁小姐的归属问题——”
他的目光扫过被君胤紧紧抱着的锁清秋,“——已经超出了私人情感的范畴,涉及星际政治与基因安全。请您保持理性。”
五个男人。
五道目光如同实质的锁链,牢牢锁定在锁清秋身上。
她站在风暴中心,被君胤紧紧抱在怀里,赤足踩在倾斜的、滚烫的金属地面上。眼泪不断地从她瓷白的脸颊滑落,滴在裙摆上,晕开深色的水痕。
“我……我……”她的声音哽咽,小手紧紧揪着君胤胸前的衣料,指尖因为用力而发白,“你们别这样……我好害怕……”
这声带着哭腔的“害怕”,像一根细针,轻轻刺穿了五个男人之间剑拔弩张的对峙。
锁藜晏首先软化下来。他收起周身的能量,向前伸出手,声音放得异常柔和,带着哄劝的意味:
“乖乖,不害怕,二哥在这里。来,到二哥这边来,二哥带你回家。家里有你最喜欢的那个花园,二哥让人把整个花园都种满你喜欢的‘夜芙蕖’,好不好?”
他的话语温柔得像在哄三岁孩子,与他满身的硝烟和血迹形成鲜明对比。
该隐的金眸微微闪动,他也收敛了手中的能量刃,向前一步,铂金色的发丝在火光中流淌着华丽的光泽。声音也变得轻柔,但那轻柔里带着某种诱哄的魔力:
“小鸟儿,别哭了。你看,哥哥都不跟他们计较了。跟哥哥回‘镜海之心’,那里有全星系最舒服的云朵床,有你没吃过的三百种甜点,有能映出整个星海的舞蹈室。你跳舞,我看。你弹琴,我听。你想做什么都可以,只要……留在哥哥身边。”
亚伯的眉头又蹙了一下,但他也向前迈了小半步,平静地看着锁清秋,声音依旧理性平稳,却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
“锁小姐,恐惧源于未知。联邦科学院有能力解析你的‘星语者’能力,消除它的不稳定性,让你不再害怕。同时,我们可以为这位星盗首领提供最好的医疗——如果你希望的话。这是最理性的选择。”
君胤没有说话,他只是将锁清秋抱得更紧,将脸埋进她颈窝,他身上的伤口还在流血,温热的液体浸湿了她的裙摆,但他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只是用这种方式无声地宣告:
绝不放手。
谢玄烬静静地看着这一切。深褐的眼眸扫过四个用不同方式争夺锁清秋的男人,最后重新落回她身上。
他的声音依旧醇厚平稳,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仿佛能够直达人心深处:
“清秋,你母亲生前最担心的,就是你会在迷茫时找不到方向。”他顿了顿,看着锁清秋骤然睁大的眼睛,继续缓缓说道,“她说,她的秋儿像只贪心的小鸟,既想要天空的自由,又想要巢穴的温暖,既想飞向远方,又舍不得身后的牵挂。”
锁清秋的眼泪流得更凶了。
一些记忆的碎片在这一刻汹涌而来——温柔的手抚过她的头发,轻柔的歌声在耳边萦绕,还有那句带着宠溺的叹息:“我的秋儿啊,这么贪心,以后可怎么办?”
“皇叔……”她的声音破碎不堪,“我妈妈……她……”
“她希望你快乐。”谢玄烬的声音很轻,却重重敲在锁清秋心上,“无论选择哪条路,无论飞向谁的掌心,只要你真的快乐,她都会祝福你。”
这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锁清秋内心深处某个一直被封锁的匣子。
她突然用力挣扎起来,想要从君胤怀中挣脱。
“放开我……阿胤……放开……”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小手推拒着他坚硬的胸膛。
君胤的身体猛地一震。他低头看着怀中的少女,看到她眼中汹涌的泪水和某种陌生的坚决,琥珀色的眼眸深处闪过一丝近乎恐慌的情绪。
“清秋……”
“放开我!”锁清秋提高了音量,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般滚落,“你流血了……好多血……得止血……不然你会死的……”
她一边哭,一边用力推他,珍珠白的裙摆随着她的动作剧烈摆动,裙身上的星尘光点明灭不定。
君胤的手臂僵硬了几秒,然后缓缓松开。
锁清秋赤足落地,踉跄了一下,裙摆在空中划出凌乱的弧线。她站稳身体,眼泪依旧不停地流,却转身面对君胤,伸出颤抖的小手,轻轻按在他胸前最深的伤口上。
那动作很轻,很小心,像在触碰易碎的梦。
然后,令人震惊的事情发生了。
一层极淡的、几乎不可察觉的银白色光晕,从锁清秋的掌心缓缓浮现。那光晕很柔和,很温暖,像是月光凝结成的薄纱,轻轻覆盖在君胤狰狞的伤口上。
伤口流血的速度,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缓了。
君胤的身体猛地僵住。他低头看着胸前那只小手,看着那层银白色的光晕,琥珀色的眼眸中翻涌着难以置信的情绪。
“清秋……你……”
“别动。”锁清秋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小手稳稳按在他的伤口上,眼泪还在流,“我在……我在帮你止血……虽然我不知道怎么做到的……但是……但是好像可以……”
她的睫毛上挂着泪珠,随着眨眼的动作轻轻颤动。珍珠白的裙子因为刚才的挣扎而有些凌乱,领口的蕾丝歪斜,露出一侧莹润的肩头。
那副模样,脆弱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却偏偏在做着最不可思议的事情。
另外四个男人同时屏住了呼吸。
锁藜晏的眼中闪过震惊和担忧,他想要上前,却又怕打扰到妹妹。
该隐的金眸眯起,里面翻涌着探究、贪婪,以及一丝被这景象莫名触动的情绪。
亚伯的鎏金眼眸中,理性分析的光芒达到了顶峰——他正在疯狂计算这种能力的原理、强度、以及可能的应用价值。
而谢玄烬——他的深褐眼眸中闪过一丝极淡的欣慰,仿佛看到了某种预料之中的画面。
大约十秒后,锁清秋掌心的银白色光晕渐渐消散。她收回手,小脸苍白得近乎透明,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整个人摇摇欲坠。
君胤胸前的伤口虽然依旧狰狞,但已经不再流血,边缘甚至开始有极细微的愈合迹象。
“清秋!”君胤一把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琥珀色的眼眸中满是担忧,“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锁清秋靠在他怀里,虚弱地摇了摇头,声音轻得像羽毛:“没……没事……就是有点累……”
她抬起泪眼朦胧的小脸,看向另外四个男人。洁白的裙摆上,君胤的血迹已经干涸成暗红色,与她瓷白的肌肤形成刺目的对比。
“二哥……”她看向锁藜晏,声音带着恳求,“阿胤需要治疗……你能不能……能不能先别打他了……”
锁藜晏的拳头握紧又松开,看着妹妹苍白的小脸和恳求的眼神,最终咬牙道:“……好。二哥答应你,暂时不动他。”
“还有……”锁清秋又看向该隐和亚伯,眼泪又涌了出来,“你们……你们也别打架了好不好……我好害怕……耳朵嗡嗡的……头也好疼……”
该隐手中的能量刃彻底消散。他盯着锁清秋,金眸中的杀意被一种更复杂的情绪取代,最终化为一声轻叹:“小鸟儿,你总是知道怎么让哥哥心软。”
亚伯没有说话,但他微微颔首,算是默认。
谢玄烬静静地看着这一切,深褐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极淡的无奈。他向前迈了一步,声音平稳:
“清秋,你现在需要休息。过度使用能力会让你虚弱。”
锁清秋转头看向他,泪眼朦胧中带着一丝依赖:“皇叔……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就在这时,整条走廊再次剧烈震动!“怒焰号”的船体发出最后的哀鸣,开始加速解体。远处的爆炸声越来越近,热浪几乎要将人烤焦。
“没时间了。”亚伯的声音恢复了一贯的理性,“必须立刻撤离。锁小姐,请你做出最终选择——跟谁走?”
锁藜晏、该隐、君胤的目光同时锁定锁清秋。
谢玄烬没有说话,但他也看着锁清秋,深褐的眼眸平静无波,却又仿佛蕴含千言万语。
锁清秋站在五个男人的目光中心。
墨黑的长发在热浪中轻轻飘动,瓷白的小脸上泪痕未干,眼眸氤氲着水汽,里面盛满了茫然、恐惧、不舍和某种深切的、连她自己都不明白的——贪心。
她看看君胤——这个给了她一个月“家”的男人,浑身是血却依旧将她护在怀里。
她看看锁藜晏——血脉相连的二哥,从小护着她、宠着她的亲人。
她看看该隐和亚伯——那两个在“镜海之心”给了她短暂庇护、却又让她感到莫名危险的联邦执政官。
她最后看向谢玄烬——这个突然出现的皇叔,带着母亲的嘱托和某种深沉的、她看不懂的情绪。
然后,她做出了一个让所有男人都没想到的举动。
锁清秋向前走了一小步,赤足踩在滚烫的金属地面上。她伸出双手,不是拥抱任何人,而是捂住了自己的脸。
纤细莹白的手指捂住瓷白的小脸,眼泪从指缝间渗出。她的肩膀因为哭泣而一颤一颤,声音从指缝间漏出,又软又糯,带着浓重的哭腔和无助:
“我……我不知道……你们别逼我……好不好……”
她放下手,露出一张梨花带雨的小脸,墨色的眼眸像被雨水洗过的湖泊,澄澈透亮,盛满了令人心碎的茫然:
“阿胤受伤了……需要治疗……二哥生气了……需要安抚……皇叔来了……我该听妈妈的话……还有……还有……”
她看向该隐和亚伯,眼泪又涌了出来:“你们……你们也对我好过……给我点心吃……听我弹琴……”
她越说越混乱,越说眼泪越多,最后几乎泣不成声:
“我……我好贪心……我都想要……想要阿胤好好的……想要二哥不生气……想要皇叔告诉我妈妈的事……想要……想要你们都别打架……都别死……”
她蹲下身,抱住自己的膝盖,珍珠白的裙摆在地上铺开,像一朵在火焰中盛放的优昙花。墨黑的长发海藻般披散下来,遮住了她的小脸,只能看见纤细的肩膀在剧烈颤抖,听见压抑的、令人心碎的啜泣声。
那副模样,像只被逼到绝境、不知该飞向哪片天空的贪心小鸟,美丽、脆弱、无助得让人想要将她紧紧拥入怀中,却又怕碰碎了这易碎的珍宝。
五个男人站在原地,看着蹲在地上哭泣的少女,看着她在火光中泛着珠光的珍珠白裙子,看着她海藻般披散的墨黑长发,看着她纤细颤抖的肩膀……
一时间,竟无人说话。
只有“怒焰号”解体的轰鸣,和少女压抑的啜泣声,在燃烧的走廊中回荡。
星海修罗场,因为一只贪心小鸟的眼泪,陷入了诡异的寂静。
而命运的指针,正在这寂静中,悄然转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