笼中雀(上)
意识像沉在深海里的碎冰,一点点浮起,聚拢,却拼不成完整的形状。
锁清秋睁开眼时,首先看到的是一片陌生的、泛着金属质感的灰白色天花板。
空气里有淡淡的消毒剂气味,还有一种……很奇特的、像是熔炉与皮革混合的味道。
身下是柔软但支撑性很好的垫子,身上盖着轻薄却温暖的织物。
她是谁?这是哪里?
脑海中一片空白,像被最浓的雾笼罩,什么也抓不住。
她试图去想,太阳穴立刻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让她忍不住发出一声细弱的抽气,蜷缩了一下。
迷茫地坐起身,白色的无菌病员服宽大地罩在身上,更显得她身子纤细。墨黑的长发流水般披散在肩背,她低头,看到自己细白的手指,指尖圆润,指甲是健康的淡粉色,手腕纤细得仿佛一折就断。
一种深切的、无依无靠的空茫感攫住了她。
她赤着脚,踩在冰凉光滑的合金地板上,凉意从脚心窜上来。房间很大,陈设简洁到近乎冷硬,除了她躺的这张医疗床,只有几张看起来就沉重无比的金属椅子和一张同样材质的桌子。
风格粗犷,毫无温馨可言。
唯一的门紧闭着。
她摸索着,走向房间一侧另一扇看起来像是内嵌的门。门无声滑开,里面是一间设施齐全、甚至称得上奢华的浴室。巨大的镜面占据了整面墙。
然后,她看到了镜中的自己。一瞬间,连呼吸都忘了。
镜中映出一张苍白得近乎透明、却美得令人窒息的容颜。
眉如远山含黛,眼若秋水横波,睫毛长得不可思议,像两把小扇子,在眼下投出浅浅的阴影。鼻梁挺翘,唇瓣是失了血色的淡粉,形状优美。
墨发衬得那张小脸只有巴掌大,肌肤细腻得看不到毛孔,仿佛最上等的羊脂玉精心雕琢,又带着易碎的脆弱感。
她抬手,指尖颤抖着触碰镜面,冰凉的触感让她瑟缩了一下。镜中人也做同样的动作。这……是她?
可为什么,这么陌生?她是谁?从哪里来?为什么会在这里?头又开始隐隐作痛,越想越痛,像有针在扎。
“嘶……”她捂住额头,靠在冰凉的镜面上,只觉得一阵阵发冷,从心底蔓延开来。
就在这时,外间传来“滴”的一声轻响,是房门开启的声音。
锁清秋吓了一跳,像受惊的小鹿般猛地转身,背靠着冰冷的镜子,警惕又茫然地望向浴室门口。
一个造型流畅、通体银白色的蛋形机器人滑了进来,机械臂托着一个巨大的、深红色的天鹅绒托盘,上面整齐叠放着一套衣物,旁边还有一个打开的珠宝匣,里面闪烁着璀璨的光芒。
“小姐,日安。”机器人发出平稳悦耳的电子合成音,“家主吩咐,请您更衣。他稍后便到。”
家主?是谁?
锁清秋没动,只是睁着一双氤氲着水汽和迷茫的杏眼,怯生生地看着机器人。
机器人似乎有高级智能,耐心地重复了一遍,并将托盘轻轻放在浴室宽敞的洗漱台上。“衣物已准备妥当,请您更换。旧衣物我会处理。”说完,便安静地滑了出去,浴室门再次关上。
锁清秋犹豫了很久,才慢慢挪到托盘边。指尖触碰到那衣物的料子,是一种她无法形容的柔软与顺滑,像是把云霞织成了绸缎。颜色是极其纯净的珍珠白,款式……
她抖开来看,竟是异常繁复华丽的宫廷风长裙,层层叠叠的蕾丝与轻纱,刺绣精致繁复,裙摆宽大,配套的还有束腰、衬裙、长手套,以及一套璀璨夺目的钻石首饰,项链、耳环、手链,在浴室灯光下流光溢彩,华丽得不似凡品,与她此刻身处的冰冷金属房间格格不入。
看看自己身上简单苍白的病员服,再看看这华丽得惊人的裙装,锁清秋咬了咬下唇。
那个“家主”……似乎没有恶意?至少准备了衣服,而不是继续让她穿着这个。
她天性里似乎有种随遇而安的柔顺,在无法获得更多信息前,顺从似乎是唯一的选择。而且,她潜意识里觉得,穿成这样,或许比穿着病服更有安全感?
至少看起来……不那么像任人摆布的“病人”。
换衣服的过程有些艰难,尤其是那需要收紧的束腰和繁复的系带。她折腾了好一会儿,额角都沁出了细汗,才勉强穿戴整齐。
裙子的尺寸竟然意外地合身,完美勾勒出她纤细得不盈一握的腰肢,和胸前饱满柔软的弧度。宽大的裙摆如云朵般散开,更衬得她上身玲珑,整个人像一件被精心装扮的古典娃娃。
她看着镜中焕然一新的自己,珍珠白的华服与璀璨钻石将她苍白的容颜映照得多了几分光彩。
那份惊人的美貌被奢华衣饰放大到了极致,美得极具冲击力,却也让她感到更加不安——这种美,仿佛在强调她作为“物品”或“展示品”的属性。
深吸一口气,她推开浴室门,走了出去。
然后,她的脚步顿住了。
房间里那张沉重的金属椅上,不知何时,已经坐了一个人。
一个……高大得超出她想象的男人。
他几乎填满了那张椅子,红金色的短发在室内恒定光源下依旧带着灼眼的气息。简单的黑色布料包裹着贲张到惊人的肌肉,仅仅是坐着,就散发出如同沉睡火山般的压迫感。
脸上那道深刻的疤痕让他英俊粗犷的面容充满了野性与煞气。
此刻,他正微微偏着头,那双奇特的、深邃的琥珀色眼眸,一瞬不瞬地落在她身上。
那目光极其复杂,带着审视,带着毫不掩饰的惊艳,带着一种深沉的、几乎要将她吞没的占有欲,还有一丝她看不懂的、近乎灼热的探究。
锁清秋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珍珠白的裙摆随着她的动作荡开涟漪。
她攥紧了裙侧柔软的布料,指尖微微发白,仰起小脸,努力压下心中的慌乱,声音带着刚醒来不久的微哑和显而易见的怯意与迷茫,软软地开口:
“你……你是谁?这里……是哪里?”
她的眼睛清澈见底,因为不安而蒙着一层淡淡的水光,长睫轻颤,望着他,里面是全然的陌生与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般的求助。
那神态,像迷失在陌生丛林里、终于看到活物的幼崽,娇憨而无害,轻易就能激起人心底最深处那点怜惜与……掌控欲。
君胤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
失忆了?
这个念头划过脑海,带来一阵奇异的悸动。他看着她那双澄澈得没有任何伪装的眼睛,里面的迷茫如此真实。
看来,逃生舱的弹射和之前的经历,给这朵娇花带来的冲击比想象中更大。
一个绝佳的、将他心底那股强烈占有欲合理化的机会,摆在了面前。
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缓缓站起身。那高大的身躯完全展开带来的压迫感更甚,锁清秋甚至需要将头仰得更高才能与他对视。
他一步步朝她走来,步伐沉稳,靴子踏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每一步都像敲在她的心尖上。
直到他停在她面前,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她能感受到他身上传来的、炽热而充满力量的气息,和他投下的、将她完全笼罩的阴影。
她显得那么娇小,华丽的长裙也无法增加她的体积,反而更反衬出他山岳般的体格。
君胤低下头,琥珀色的眼眸深深望进她清澈的眼底,那里只映出他一个人的身影。
他伸出手,那宽大粗糙、布满厚茧的手掌,没有去碰她的脸,而是轻轻落在了她细软的发顶,带着一种近乎笨拙的、尝试性的轻柔,揉了揉。
“吓到了?”他的声音比他预想的要低沉沙哑些,努力想放柔和,却依旧带着抹不去的、属于上位者和战士的硬朗,“我是君胤。这里是我的地方,很安全。”
他的触碰让锁清秋微微一颤,却没有躲开。他掌心的温度很高,动作虽然有些生硬,却奇异地没有让她感到被冒犯,反而有种……被强大存在纳入保护范围的感觉?
这感觉来得莫名其妙,却稍稍安抚了她惶惑的心。
“君……胤?”她小声重复这个名字,眉头微蹙,努力在空白的脑海里搜寻,却一无所获,只有隐隐的头痛,
“我……我不记得了……我是谁?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她仰着脸问他,眼神依赖又无助,仿佛他是她此刻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那毫无保留的信任姿态,让君胤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不轻不重地撞了一下,一股混合着怜惜与更强烈独占欲的热流涌遍四肢百骸。
男人放在她发顶的手滑下,极其自然地落在她单薄的肩膀上,指尖能感觉到她纤细的骨骼和丝滑的衣料。然后,他微微用力,以一种不容拒绝却又不失轻柔的力道,将她往自己怀里带了带。
锁清秋低低惊呼一声,整个人猝不及防地撞进他坚硬如铁的胸膛。瞬间,她被一股灼热而充满侵略性的男性气息彻底包裹。
他的胸膛宽厚得不可思议,她的脸颊贴上去,只能勉强到他胸口中央,耳朵紧贴的位置能听到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咚咚作响,震得她耳膜发麻。
他的一条手臂环过她的后背,手掌几乎能完全覆盖住她一侧的肩胛骨,另一只手则轻轻按在她脑后,将她更安稳地固定在自己怀中。
这个拥抱充满了绝对的力量感和掌控感,她被他严丝合缝地禁锢在怀里,动弹不得,像一只被巨兽小心翼翼拢在掌心的珍贵雀鸟。
两人的体型差在此刻展现得淋漓尽致。
他高大健壮如同远古巨人,而她,即便穿着华丽繁复的宫廷长裙,在他怀中依然显得那么纤弱娇小,仿佛他稍一用力就能将她揉碎。
珍珠白的裙摆与他黑色的裤腿交织,色彩对比鲜明,力量对比更是悬殊。
“不记得了?”君胤低下头,下巴几乎能碰到她的发顶,声音就在她头顶响起,带着温热的气息,“没关系,我记得就好。”他的手臂收紧了些,将她抱得更稳,仿佛要确认她的存在和这份“所有权”。
“你是我的妻子,清秋。”他面不改色地说出了这句话,语气平淡却笃定,仿佛在陈述一个毋庸置疑的事实,
“之前遇到了点意外,你受了伤,也忘了些事。不过没关系,我会一直在你身边,你想知道什么,我都会告诉你。现在,你只需要知道,我是你的丈夫,这里是你家,你安全了,这就够了。”
他的谎言说得流畅自然,带着一种强势的、不容置疑的意味,恰好填补了她记忆的空白,也满足了他内心那股澎湃的、想要将她彻底标记为已有的欲望。
妻子?丈夫?
锁清秋被他抱在怀里,小巧的鼻尖萦绕着他身上那股独特的、混合着钢铁、硝烟与某种炽热体息的味道,大脑一片混乱。
这个拥抱太紧密,太有压迫感,他的体温太高,心跳太响,让她有些眩晕,却也奇异地驱散了那彻骨的寒冷和空茫。
潜意识里有个微弱的声音在质疑,可更多的是一种溺水者抓住浮木的依赖和……顺从。
他这么强大,气息这么令人安心,他说他是她的丈夫……似乎,也说得通?不然,谁会这样抱着她?谁又会给她准备这样华丽的衣服?
她在他怀里轻轻动了动,不是挣扎,只是调整了一下姿势,让自己靠得更舒服些,然后,极轻极轻地“嗯”了一声,像小猫的呜咽,带着全然的信任与交付。
感受到怀中娇躯的柔软驯顺,君胤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琥珀色的眼眸深处掠过一丝得偿所愿的暗芒,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真正的柔软。
他略微放松了些手臂的力道,但仍将她圈在怀中,低头问:“饿了么?我带你去吃点东西。”
锁清秋确实感到腹中空空,她乖乖点头。
君胤没有放开她,就这样半搂半抱地,带着她朝房门走去。他步伐很大,锁清秋需要小步快走才能跟上,华丽的裙摆迤逦在地,随着走动泛起波浪。
他像是察觉到了,干脆停下,在她小小的惊呼声中,一把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这样省事。”他言简意赅,抱着她稳稳当当地走出房间。
门外是一条宽阔的金属走廊,光线明亮。偶尔有穿着统一制服、神情精悍的船员经过,见到君胤无不立刻停下,恭敬地低头行礼:“老大!”
目光却忍不住偷偷瞥向他怀中那一抹惊人的珍珠白与璀璨,以及那张即便惊鸿一瞥也足以令人失神的绝美容颜,眼中无不闪过震惊、艳羡与了然。
锁清秋被看得有些窘迫,下意识地将脸埋进君胤坚硬的胸膛,只露出泛红的耳尖和小半张侧脸。
这个依赖般的动作取悦了君胤,他手臂收得更紧,目光扫过那些手下,带着无声的警告和宣示。
他抱着她,如同抱着一件战利品,亦或是珍藏的瑰宝,穿过一道道舱门,走向舰上专属于他的生活区域。
所到之处,皆是无声的注目礼。
她在他怀中,那么娇小,那么华丽,那么脆弱,与这艘充满力量与粗犷气息的星盗旗舰格格不入,却又仿佛成了这里最耀眼、也最不容侵犯的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