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忆之音
白鸟的演奏会，设在霞光城最顶层的露天剧场。白色的钢琴被安置在中央，背景是永不落幕的瑰丽云霞。
这不像一场音乐会，更像一个角力场。
卡卡被安排坐在最前排，龙骨就坐在他身边。从落座开始，龙骨的手就没离开过卡卡的，那是一种近乎炫耀的紧握，指节用力，仿佛在向所有人宣告他的所有权。
平菇坐在他们隔了几个位置的另一侧，中间隔着几位墓土的随从。他能看到的，只有卡卡冷硬的侧脸，和龙骨搭在他手背上那只充满占有欲的手。
白鸟走上台，他依旧是一身洁白，面具下的神情温和。他向观众席微微鞠躬，目光在平菇和卡卡身上短暂停留了一瞬，那双眼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他落座，修长的手指放在黑白琴键上。
起初的几首曲子，是霞谷人尽皆知的庆典乐章，旋律激昂，引来阵阵掌声。
卡卡显得有些心不在焉，龙骨的手指在他手背上无意识地摩挲着，那种粗糙的触感让他感到一阵莫名的烦躁。他试图将手抽回，却被握得更紧。
一曲终了，掌声渐息。
白鸟的手指悬在琴键上，整个剧场都安静了下来。
然后，一段轻快的、如同林间鸟鸣般的旋律，从他指尖流淌而出。
这个前奏一响起，平菇的后背瞬间绷直了。
卡卡的身体也是一僵。
这首曲子……
它没有名字，是当年白鸟即兴创作的，只有他们三个人听过。旋律模仿的是他们在云野追逐蝴蝶时的嬉笑打闹。
琴声变得跳跃，像是阳光下闪烁的尘埃，又像是羽翼划破长空的风声。
那股熟悉的、尖锐的头痛，毫无预兆地再次袭来。
卡卡下意识地蹙眉，另一只手悄悄按住了自己的太阳穴。
琴声还在继续。
一段旋律的转折，变得悠扬而温柔，像是午后暖阳，透过神殿的彩绘玻璃，洒在地板上。
一幅画面，猛地撞进卡卡的脑海。
【他看到自己正笨拙地练习着高阶的飞行技巧，一次次从高空摔在柔软的云海上。平菇没有不耐烦，只是站在一边，一遍遍地为他演示，声音里带着笑意：“笨蛋，重心要稳，翅膀打开的角度再大一点。”】
“唔……”卡卡发出一声极轻的闷哼，龙骨立刻侧头看他，眼神变得警惕。
琴声进入了副歌部分，节奏加快，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张扬与无畏。
又一幅画面炸开。
【霞光城的图书馆里，夕阳的光芒将一切都染成金色。白鸟正抱着一把小小的竖琴，弹奏着这首曲子的雏形。他自己则趴在桌上，拿着笔，不成调地跟着哼唱，而在他对面，平菇单手支着下巴，正看着他，眼神里满是宠溺和无奈的笑意。】
不是现在这种隐忍的、疲惫的、带着痛苦的表情。
是真的在笑。
那种毫无保留的，眼睛里像盛满了星光的笑容。
卡卡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揪了一下，剧烈的疼痛让他几乎喘不过气。
为什么……他会对我这么笑？
他不是一直都觉得我麻烦，觉得我碍事吗？
龙骨不是说，他为了权力，早就想让我消失了吗？
琴声达到了高潮。
一连串华丽而灿烂的音符，如同盛大的烟火，在夜空中轰然绽放。
卡卡脑中的最后一道闸门，被这绚烂的旋律彻底冲垮。
【他看到了！他终于看清了那个笑容的全貌！那是在他第一次成功完成一个超高难度的俯冲旋转后，平菇冲过来，一把将他抱住，兴奋地将他举了起来。阳光下，平菇的脸上没有一丝作为继承人的沉稳，只有最纯粹的、为他骄傲的灿烂笑容，那笑容比身后的霞光还要耀眼。】
“哥……”
一个模糊的音节，从卡卡干涩的喉咙里无意识地溢出。
他猛地转过头，视线穿过人群，死死地盯住了不远处的平菇。
此刻的平菇，也正看着他。
那张脸上，再没有任何伪装出的平静。担忧、痛苦、悔恨，以及一丝被琴声勾起的、绝望的希冀，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心碎的表情。
记忆中毫无保留的灿，与现实中隐忍痛苦的脸，两张属于同一个人的面孔，在他的脑海中疯狂地重叠、撕扯。
“啊——！”
卡卡再也承受不住，他痛苦地抱住头，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几乎要从椅子上滑落。
琴声戛然而止。
全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这突发的变故上。
“卡卡！”平菇失声喊道，猛地站起身，想要冲过去。
“滚开！”
龙骨低吼一声，他一把将摇摇欲坠的卡卡打横抱起，用一种绝对强势的姿态，挡住了平菇的去路。
他的眼神阴鸷而凶狠，像一头被触及了逆鳞的恶龙。
他抱着怀中因剧痛而半昏迷的卡卡，甚至没有给任何人一个解释，在众人惊疑不定的目光中，快步离场。
平菇僵在原地，伸出的手停在半空中，指尖甚至能感受到卡卡擦身而过时带起的微风。
他眼睁睁地看着他被另一个男人带走，就像三年前，他眼睁睁地看着他坠入深渊。
无能为力。
回到使团的驻地，门被龙骨用脚狠狠踹上。
他粗暴地将卡卡扔在冰冷的地板上。
剧烈的撞击让卡卡的意识清醒了几分，他蜷缩在地上，大口地喘着气，头痛依旧没有消散。
一双黑色的军靴，停在了他的面前。
阴影将他完全笼罩。
龙骨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声音里再没有一丝一毫的温情，只剩下冰冷的、危险的质问。
“你想起什么了？”
卡卡抬起头，对上那双龙骨面具后，透着疯狂与偏执的眼睛。
龙骨缓缓蹲下身，一把捏住他的下巴，强迫他看着自己。
“别忘了，是谁在你快被黑暗吞噬的时候，把你从尸骸里刨出来的！”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像毒蛇的信子，舔舐着卡卡的耳膜。
“是谁给了你三年的安稳，是谁告诉你，你还有一个‘家’！”
“卡卡，”龙骨的指甲几乎要嵌进他的皮肉里，语气危险到了极点，“别忘了，是谁在你濒死时……救了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