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伊登的心瞬间软成了一滩春水。他伸出手指，轻轻点了点它的小脑袋，语气充满了无奈与宠溺：“你呀……伤还没好利索，就不好好待着。”
达米安通过联结传来一股模糊的、带着依赖和满足的情绪，仿佛在说：“这里最舒服。”
从此，这成了达米安养伤期间的常态。只要伊登在教堂内活动，无论是擦拭烛台、整理经卷，还是在书桌前抄写文书，他的肩膀上或颈间，总能盘绕着那条安静的小黑蛇。它有时会好奇地转动小脑袋，打量着伊登正在做的事情；有时则会完全放松下来，闭着眼睛，随着伊登的走动微微摇晃，像是在享受一场移动的日光浴。
伊登也习惯了这份“甜蜜的负担”。他甚至会下意识地调整动作，避免惊扰到肩上的小住客。偶尔，当达米安似乎睡得太沉，小脑袋一点点滑下去时，伊登会及时伸手托住它，帮它重新找个舒服的位置。
这种亲密无间的陪伴，仿佛又回到了达米安刚化形不久、尚且懵懂依赖的时期，但又有所不同。那时多少带着些试探与不安，而现在，经过生死考验与灵魂的深度联结，这份亲近变得更加自然、更加深沉，如同呼吸一般理所当然。
通过这种紧密的接触，伊登能更清晰地感受到达米安力量的恢复情况。那股温暖的、生机勃勃的力量，正如同地底涌出的泉水，虽然流速缓慢，却持续而稳定地增长着，滋润着他干涸的根源。联结也随之变得更加牢固、更加敏锐，伊登甚至能在达米安情绪波动稍微大些时，隐约捕捉到一些具体的、简单的意念碎片，比如“阳光好暖”、“伊登的味道很好闻”、“那个晃来晃去的东西是什么（”等等。
日子就在这种宁静而温馨的节奏中缓缓流淌。窗外的柏林完全摆脱了冬日的桎梏，迎来了真正意义上的春天。庭院里的苹果树开满了粉白的花朵，香气随风飘入教堂。墓园里的石碑旁，野花星星点点，生机盎然。
伊登肩上的小黑蛇，也随着季节的推移，状态越来越好。它的鳞片重新恢复了那种哑光的、细腻的黑色光泽，在阳光下流动着健康的光晕。它的动作变得更加灵活，有时甚至会主动从伊登的肩膀上溜下来，在书桌上好奇地游走一番，用尾巴尖碰碰羽毛笔，或者盘踞在摊开的典籍上，假装自己能看懂那些弯弯曲曲的拉丁文。
伊登看着它日渐恢复活力，心中充满了欣慰。但他也注意到，达米安似乎很享受这种蛇形的状态，并没有急于变回人形的意思。或许是因为蛇形更节省能量，更适合恢复？又或许……他只是单纯地喜欢这种可以随时随地黏着伊登、而不会因为人形带来的某些“规矩”和“尴尬”而受到限制的方式？
伊登没有催促，他尊重达米安的任何选择。只要他能好起来，以何种形态存在，并不重要。
然而，变故总是发生在最不经意的时刻。
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伊登正在图书馆里整理一批新送来的教会文书。这些文书涉及教区的一些事务安排，他需要浏览并做出回复。他坐在书桌前，神情专注，羽毛笔在粗糙的纸面上沙沙作响。达米安依旧盘踞在他的左肩上，似乎也在享受着这份宁静，猩红的竖瞳半阖着，一副慵懒惬意的模样。
就在伊登全神贯注地阅读一份关于春季祈福仪式安排的文件时，他忽然感觉到肩上的重量消失了。紧接着，一股熟悉的、温和而磅礴的能量波动在他身边涌现！
伊登心中一惊，猛地转头。
只见原本小黑蛇盘踞的位置，此刻被一团骤然出现的、浓郁如墨的黑色光晕所取代。那光晕迅速拉伸、膨胀，散发出伊登再熟悉不过的、属于达米安·法克纳的本源气息。
光芒散去。
高大挺拔的身影取代了小巧的黑蛇，出现在了书桌旁——正是人形的达米安·法克纳。
他微长的黑发似乎比之前更加浓密了些，随意地披散在肩头，并未束起。那双猩红的眼眸，如同被春雨洗刷过的红宝石，清澈而明亮，带着刚刚苏醒不久的、些许的茫然，但其中燃烧的生命之火，已然恢复了往日的炽热。他胸前那道狰狞的疤痕依旧清晰可见，但周围那些蛛网般的黑色纹路已经淡化了许多，几乎看不见了。
然而，唯一的问题是——他此刻，身无寸缕。
阳光透过窗户，恰好落在他赤裸的身体上，勾勒出结实流畅的肌肉线条，皮肤因为长时间未见光而显得有些苍白，却更衬得那头黑发与红眸妖异夺目。他就那样自然而然地站着，仿佛刚从一场漫长的睡眠中醒来，尚未完全搞清楚状况。
“伊登！”达米安开口，声音带着久未以人形发声的些微沙哑，但那份熟悉的、充满活力的清亮基调已经回来了。他脸上露出了一个灿烂的、毫无阴霾的笑容，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奇的事情，“你在看什么？这些纸上又画了好多奇怪的符号吗？”
他一边说着，一边好奇地俯身，凑近书桌，想要去看伊登正在书写的内容。这个动作让他毫无遮蔽的身体更加毫无保留地展现在伊登眼前。
伊登·哥特弗里德，圣尼古拉教堂的神父，三十二年来恪守清规，心无旁骛。此刻，他看着眼前这具年轻、矫健、充满力与美的赤裸男性躯体，大脑仿佛被一道惊雷劈中，瞬间一片空白。
“！”伊登的呼吸骤然停滞，血液似乎在这一刻全部涌上了头部。他感觉自己的脸颊、耳朵、甚至脖颈，都像被点着了般滚烫。那双宝石蓝色的眼睛猛地睁大，里面充满了极致的震惊、无措，还有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强行压抑出的慌乱。
他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发现自己喉咙发紧，一个字也吐不出来。目光下意识地想要移开，却又像被磁石吸住般，无法从眼前这极具冲击力的画面上彻底挣脱。他甚至能清晰地看到达米安胸前那道疤痕随着他的呼吸微微起伏，看到阳光在他紧实的肌肤上投下的细微阴影。
“伊登？”达米安见他不回答，只是瞪大眼睛、满脸通红地看着自己，不由得歪了歪头，猩红的眼眸里充满了纯然的不解和关切，“你的脸……好红。是生病了吗？还是这里的阳光太晒了？”他说着，还伸出手，想要去探伊登的额头。
那只骨节分明、带着温热体温的手掌即将触碰到额头的瞬间，伊登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向后一仰，差点从椅子上摔下去。他慌乱地站起身，椅子腿与石板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
“我……我没事！”伊登的声音前所未有地尖利和急促，他几乎是语无伦次，“你……你……衣服！达米安，你的衣服！”
他一边说着，一边飞快地脱下自己身上的黑色神父长袍——幸好他里面还穿着亚麻的内衫——手忙脚乱地想要披到达米安身上，试图遮挡住那片令他心跳失序、头晕目眩的“风景”。
达米安被伊登这过激的反应弄得更加困惑了。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赤裸的身体，又抬头看了看伊登涨得通红的脸和那双闪烁着慌乱光芒的蓝眼睛，猩红的眼眸眨了眨，似乎在努力思考。
“衣服？”他重复着这个词，脸上露出了思索的神情。属于蛇类的简单思维和人类形态下的记忆开始缓慢对接。他想起伊登曾经教导过的“人类的规矩”，想起那些需要遮蔽身体的布料的用途……
几秒钟后，一种恍然大悟的表情出现在达米安脸上。
“啊！”他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猩红的眼眸瞬间瞪圆了，里面闪过一丝罕见的、类似于“尴尬”的情绪，虽然很淡，但确实存在。他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这样突然变回人形，似乎……确实不符合“规矩”。
他看着伊登几乎要把整个袍子都糊到自己脸上的慌乱样子，非但没有觉得被冒犯，反而觉得很有趣。他那乐观的天性和属于“好奇宝宝”的特质再次占据了上风。
“伊登，”他非但没有接过袍子把自己裹紧，反而抓住了伊登试图给他披衣服的手腕，阻止了他的动作，脸上重新露出了那混合着促狭和探究的灿烂笑容，“你是因为我没穿衣服，所以才脸红的吗？”
他的语气天真又直白，带着毫不掩饰的好奇，仿佛发现了伊登一个全新的、有趣的秘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