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好不容易将半信半疑、惊魂未定的汉斯劝走，伊登关上教堂大门，转身，对上了达米安灼灼的目光。
“伊登，我们也去！”达米安快步走过来，语气兴奋，仿佛听到的不是危险的警告，而是一个有趣的探险邀请，“我去把那个‘坏死’的地方清理掉！就像上次一样！”他拍了拍胸口，表示自己力量充足。
“不行，达米安。”伊登断然拒绝，声音严肃，“你不能去。”
达米安脸上的兴奋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不解和一丝委屈：“为什么？我可以解决它！它让我感觉不舒服，而且，它可能会伤害到你……和它。”他的目光又落在伊登的腹部，保护欲溢于言表。
“正因为你能解决它，所以你才不能去。”伊登走近他，握住他的手，试图让他理解其中的利害关系，“你动用力量，审判官一定会察觉。他们就在附近，汉斯的消息很可能已经传到了他们耳朵里。如果你现在去净化那片森林，等于直接告诉他们你的位置和身份。”
“那就让他们来！”达米安红眸中闪过一丝戾气，属于神祇的威严隐隐透出，“我可以把他们也‘净化’掉！”
“达米安！”伊登加重了语气，宝石蓝的眼眸里充满了忧虑，“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他们代表的是整个教廷！你或许能对付几个审判官，但然后呢？我们会成为整个世界的敌人，这座教堂，这片土地，都将再无宁日。我们承诺的‘永远’，可能会变得非常短暂。”
听到“永远”可能受到威胁，达米安眼中的戾气消散了些，但眉头依旧紧锁。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那怎么办？就看着那个恶心的东西在那里扩散？它离教堂不算太远！”
伊登沉默了片刻，脑中飞快地思索。放任不管肯定不行，那片“坏死”之地显然在扩大，可能会危及村民，最终也会引来教廷的深入调查。让达米安直接出手风险太大。那么……
“我们晚上去。”伊登做出了决定，声音压低，“趁夜色掩护，你尽量收敛气息，我们只去查看情况，确定那到底是什么，范围有多大。除非万不得已，不要动用你的力量进行净化。我们需要先了解敌人。”
这个折中的方案让达米安勉强接受了。他点了点头，但依旧强调：“如果有危险，我会保护你们。”
夜幕很快降临。柏林早春的夜晚依旧寒冷，月光被薄云遮蔽，只有零星几点星光，吝啬地洒向大地。伊登穿上深色的斗篷，达米安则依旧是一身单薄的黑袍，对寒意浑然不觉。
两人悄无声息地离开教堂，融入漆黑的夜色，向着汉斯描述的方向潜行。达米安主动握住了伊登的手，一股温和的黑暗能量如同薄纱般笼罩住两人，不仅驱散了周围的寒意，更将他们行走时发出的声响降到了最低，甚至连气息都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这是达米安新近掌握的、对力量的精妙运用之一。
伊登感受着掌心传来的、微凉而坚定的触感，以及周身那层奇异的庇护，心中稍安。联结那头传来达米安高度集中的警惕和一丝压抑的兴奋，像一头即将踏入猎场的年轻雄狮。
越靠近黑森林深处，周围的环境越发显得诡异。原本在春日里应该开始复苏的虫鸣鸟叫，在这里完全绝迹。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如同腐烂泥土混合着硫磺的甜腥气味，让人胸口发闷。树木开始变得稀疏，枝叶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枯黄色。
终于，他们来到了汉斯描述的那片区域边缘。
眼前的景象，让即使是有所准备的伊登，也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是一片半径足有数十步的圆形死地。范围内的所有植物，无论是高大的乔木还是低矮的灌木，都已彻底枯萎、发黑，像是被瞬间抽干了所有生命力，只剩下扭曲焦黑的枝干指向天空，如同无数绝望的手臂。地面覆盖着一层黏腻的、仿佛油脂般的黑色物质，在微弱的星光下反射着不详的幽光。丝丝缕缕的、肉眼可见的黑色雾气从地面升腾而起，在空中缓缓扭动，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腐朽和绝望的气息。
站在边缘，伊登就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并非温度上的寒冷，而是一种作用于灵魂的、死寂的寒意。他体内的那股因联结而生的温暖力量，似乎受到了刺激，自发地躁动起来，与这片死地的气息形成了鲜明的对立。
“就是这种东西……”伊登低声说，眉头紧锁。这片死地的规模和精神压迫感，远超上次他们发现的那一小块。
达米安的红眸在黑暗中闪烁着幽光，他紧紧盯着那片死地，脸上没有了之前的兴奋，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全然的厌恶和……凝重。
“它比上次那个……‘饿’。”达米安用他有限的词汇描述着，“它在吞噬……生命。而且，它在生长。”
他松开伊登的手，上前一步，试探性地向那片死地伸出一根手指。在他指尖即将触碰到那黑色雾气的瞬间，那雾气像是活物般猛地向内收缩，然后又如同被激怒的蛇，骤然膨胀，试图缠绕上他的手指！
达米安迅速缩回手，指尖萦绕起一丝微弱的黑色光晕，将那试图附着上来的黑气驱散。他的脸色微微发白。
“怎么样？”伊登关切地问。
“很……贪婪。”达米安甩了甩手，仿佛要甩掉那不存在的脏东西，“我的力量可以净化它，但是……需要很多。而且，我感觉……它下面有东西。”
“有东西？”
“嗯。”达米安专注地感受着，“像是一个……源头。在很深的地下。它在不停地散发这种‘坏死’的气息。”
就在两人低声交谈之际，伊登忽然感觉到一丝极其微弱、却带着熟悉威严的力量波动，从远处的林间传来！那感觉……是审判官！
他猛地拉住达米安的手臂：“有人来了！快走！”
达米安也察觉到了，红眸中厉色一闪，但他立刻遵从了伊登的意愿。他揽住伊登的腰，周身黑暗能量涌动，两人的身影如同融入墨汁般，瞬间从原地消失，只在空气中留下几不可察的能量涟漪。
几乎在他们消失的下一秒，几道身影出现在了死地的另一侧。为首者，正是审判官马库斯·沃尔夫。他手持一枚散发着柔和白光的圣徽，脸色凝重地看着眼前这片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死地。他身后的两名助手立刻分散开来，警惕地巡视着周围。
“果然……”马库斯低声自语，目光锐利如鹰隼，扫视着死地的每一个角落，“如此浓郁的腐朽之力……绝非自然形成。”他蹲下身，用戴着皮质手套的手，小心翼翼地捻起一点黑色的泥土，放在鼻尖嗅了嗅，眉头皱得更紧。
“审判官，这里有微弱的能量残留。”一名助手报告道，指向的正是达米安刚才站立驱散黑气的地方。
马库斯走过去，感受着那几乎消散殆尽的、与死地气息截然不同的、带着生机与威严的黑暗能量残留，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看来……我们的小朋友，刚才就在这里。”他站起身，望向圣尼古拉教堂的方向，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越来越有趣了。哥特弗里德神父……你和你那位‘红眼’的朋友，到底隐藏了多少秘密？”
他挥了挥手：“标记这个地方，设置警戒线。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靠近。我们……需要和那位神父，再好好谈一谈了。”
夜色深沉，林间的风带着死地的腐臭，吹拂着审判官黑色的袍角。一场新的风暴，已然在这春寒料峭的夜晚，悄然酝酿。
而此刻，圣尼古拉教堂的卧室里，伊登和达米安刚刚显露出身形。伊登靠在门板上，微微喘息，不仅仅是因为刚才的急速撤离，更是因为近距离接触那片死地带来的精神压迫感，以及……审判官去而复返带来的巨大压力。
达米安则显得有些烦躁，他在房间里踱步，猩红的眼眸中燃烧着被挑衅的怒意和对那片死地的极度厌恶。
“他们找到了！伊登！他们就在那里！”他语气急促，“那个恶心的东西，还有那些讨厌的审判官！”
“我知道，达米安，我知道。”伊登试图让他冷静下来，“这说明我们的处境更危险了。马库斯审判官一定察觉到了你的力量残留。”
“那就让他来！”达米安停下脚步，看向伊登，目光坚定，“我不会让他们伤害你和……它。”他的手掌再次覆上伊登微隆的腹部，那里的触感似乎比之前更加坚实了一些。
伊登感受着腹部传来的温度和联结那头汹涌的保护欲，心中的焦虑奇迹般地平复了些许。他握住达米安的手，与他十指相扣。
“我们不会分开，达米安。”他轻声说，像是在对达米安承诺，又像是在对自己宣誓，“无论面对什么，我们一起。”
他抬起头，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星光黯淡，远方的黑森林如同蛰伏的巨兽，隐藏着未知的威胁。而近处，宗教裁判所的阴影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头顶。
但他的心中，却因为身边这个强大而懵懂的存在，以及腹中那被错误认知却真实存在的、联结的“果实”，而生出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勇气。
春天的道路，注定布满荆棘。但他们已不再是冬夜里相互取暖的孤独灵魂。他们是共犯，是同盟，是超越了种族与信仰、被命运之线紧紧缠绕的共生体。
伊登·哥特弗里德，圣尼古拉教堂的神父，轻轻依偎进达米安·法克纳——他的神明、他的守护者、他任性的“小蛇”——的怀中，闭上了眼睛。
漫长的夜晚还在继续，而他们的故事，也将在危机与守护、信仰与爱恋的交织中，继续书写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