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春意渐浓，圣尼古拉教堂周围的景象一日一新。积雪彻底消融，露出底下湿润的、深褐色的土地。嫩绿的草芽顽强地从石缝间、墓园的泥土里钻出，给这片曾经被冰雪覆盖的世界点缀上生机勃勃的色彩。树林里，光秃秃的枝头开始冒出鹅黄的嫩叶，鸟儿们也活跃起来，清脆的鸣叫声取代了冬日寒风的呼啸。
达米安对春天的到来表现出了极大的热情。他像一只被关了许久的困兽，终于得以尽情释放精力。他恢复了人形，穿着那身标志性的单薄黑袍，在教堂内外雀跃地探索着。
他对一切都充满了新的好奇。不再是冬日里那种带着观察和学习的谨慎，而是一种纯粹的、享受般的参与。
他会蹲在庭院里，一看就是半天，观察蚂蚁如何搬运食物，看着甲虫在草叶上爬行。他会学着伊登的样子，给教堂后院那几棵开始抽芽的苹果树松土、浇水，虽然动作依旧笨拙，常常把水洒到自己身上，或者差点把树根刨出来，但他乐此不疲。
“伊登！你看！这朵花昨天还是花苞，今天就要开了！”达米安像发现新大陆一样，指着墙角一株野花，兴奋地招呼伊登来看。他伸出手指，似乎又想动用力量去催生，被伊登及时用眼神制止后，才讪讪地收回手，但脸上的兴奋不减。
他还迷上了“帮助”教堂里偶尔来访的小动物。一只迷路的猫咪被他“热情”地追着满教堂跑，最后惊慌失措地窜上了房梁；几只前来筑巢的燕子，被他好奇地盯着看，吓得不敢落下。伊登不得不一次次地将他拉回来，耐心教导他如何与这些生灵保持适当的距离。
“它们害怕你，达米安。”伊登解释道，“你的气息对它们来说太强大了。”
达米安有些委屈：“我只是想和它们玩。”但他还是听话地收敛了自身的气息，虽然效果时好时坏。
最让伊登感到欣慰的是，达米安开始对教堂的日常工作表现出更真正的兴趣，而非仅仅是为了模仿或讨好他。他会主动拿起扫帚，学着伊登的样子，认真地打扫教堂的长椅和地面；他会在一旁看着伊登擦拭银质烛台和圣器，偶尔会提出一些问题，比如为什么不同烛台的大小不一样，那些雕刻的花纹代表什么。
伊登耐心地解答着他的问题，有时也会给他讲一些简单的圣经故事，或者解释某些宗教仪式的含义。达米安听得似懂非懂，但他很享受这种与伊登交流的过程。他那强大的学习能力开始显现，至少不会再在伊登举行小型祷告仪式时，因为好奇而去吹灭蜡烛或者摆弄圣水了。
然而，平静之下，潜流依旧存在。宗教裁判所审判官马库斯·沃尔夫的阴影并未随着冬日一同离去。伊登从偶尔前来告解的村民口中得知，审判官和他的手下似乎并未远离，他们仍在附近的村落和森林边缘活动，调查着那些“不洁”的迹象。有流言说，森林深处又出现了新的枯萎地带，情况比之前更加严重。
伊登心中忧虑日渐加深。他知道，这很可能与达米安力量的苏醒和增长有关。那位无名之神离去，达米安作为新的守护者，他的存在本身就在改变这片土地力量的平衡。生机与“坏死”如同光与影，相伴相生。
他将自己的担忧隐晦地告诉了达米安。达米安听完，红眸中闪过一丝冷冽。
“如果他们敢来伤害你，或者破坏我们的家，”他的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我就让他们知道，谁才是这里真正的守护者。”他对于“净化”那些威胁毫不介意，甚至隐隐有些期待，仿佛那是一种捍卫领地的本能。
伊登看着他，心中复杂。他毫不怀疑达米安的力量，但他更清楚冲突的后果。他必须找到更好的方法，既能保护达米安和教堂，又能平息那些异常。
他开始更加有意识地引导达米安学习控制力量。他不再仅仅是将这视为隐藏身份的需要，而是作为达米安成长的一部分。他利用达米安对“游戏”的兴趣，设计了一些简单的练习，比如让他尝试将力量凝聚在指尖，却不散发出一丝波动；或者让他感知教堂范围内最微小的生命气息，锻炼他对力量的精细操控。
达米安对这类“游戏”很感兴趣。他那属于蛇类的敏锐感知和天生对力量的亲和力，使他进步神速。虽然他偶尔还是会因为觉得“束缚”而抱怨，或者在情绪激动时无意识地泄露出强大的气息，但总体上，他正在逐渐学会如何成为一个更“低调”的神祇。
与此同时，他们的关系也在春日暖阳下悄然生长，变得更加深厚和……日常。激烈的情欲似乎沉淀下来，化为了更细腻的温情。
达米安依旧保持着那份直白的占有欲和时不时的亲昵，但其中掺杂了更多显而易见的珍惜与体贴。他会在伊登伏案书写时，默默地为他端来一杯温水；会在伊登面露疲惫时，强拉着他到庭院里晒太阳，美其名曰“蛋需要阳光”，尽管“蛋”的误会已经澄清，但他似乎把这个词当成了对伊登某种特殊状态的代称；会在夜晚相拥时，不再是单纯地索取，而是学会了更耐心的前戏和事后更温柔的抚慰，虽然那份属于蛇类的、带着些许蛮横的本质并未改变。
伊登也渐渐习惯了这种亲密无间。他开始主动回应达米安的拥抱和亲吻，会在达米安像个好奇宝宝一样问出各种匪夷所思的问题时，忍不住轻笑出声。他甚至开始教达米安认字——从最简单的拉丁文字母开始。达米安对此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虽然他的握笔姿势怪异，写出的字迹歪歪扭扭如同蛇爬，但他学得很认真。
一天傍晚，夕阳将天空染成一片温暖的橘红色。伊登和达米安并肩坐在教堂门前的石阶上，看着庭院里新生的草叶在微风中轻轻摇曳。
“伊登，”达米安忽然开口，声音很轻，“春天……很好。”
伊登转过头，看着他被夕阳镀上一层金边的侧脸。达米安的目光落在远处那片欣欣向荣的树林上，猩红的眼眸里不再只有好奇和兴奋，更多了一种沉静的、属于“家”的归属感。
“嗯，”伊登轻声回应，嘴角不自觉地扬起，“是很好。”
达米安转过头，看向伊登，脸上露出了一个极其温柔的笑容。他伸出手，轻轻握住了伊登的手，指尖在他掌心无意识地摩挲着。“和你一起看的春天，最好。”
没有华丽的辞藻，只有最简单直白的陈述，却让伊登的心瞬间被填得满满的。他回握住达米安的手，感受着掌心传来的、略带凉意却无比真实的触感。
信仰的迷惘依然存在，外部的威胁也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头顶，未来的道路依旧布满未知。但此刻，手握着的这份温暖，灵魂深处那份坚不可摧的联结，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勇气与平静。
冬日的蛰伏与挣扎已然过去，春天的生机带来了新的希望与挑战。他们知道，关于审判官、关于森林异动、关于达米安日益增长的力量所带来的种种问题，都将在不久的将来等待着他们。但至少，他们不再孤独。他们将携手，共同面对这漫长而永恒的、属于他们的春夏秋冬。
教堂的钟声在春日的暮色中悠然响起，回荡在柏林逐渐回暖的空气里，仿佛在为这对超越了常规的伴侣，也为这片重获新生的大地，献上沉默而坚定的祝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