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伊登！我饿了！” 他的声音带着刚睡醒不久的沙哑，却充满了熟悉的、不容置疑的活力，“不要黑面包！要肉！要那个……闻起来很香的汤！” 他指的是之前伊登用他“赞助”的肉块煮的蔬菜汤。
看着眼前这个几乎与冬眠前无异的达米安，伊登心中涌起一股失而复得的喜悦。他压下嘴角的笑意，故作严肃地指了指旁边的水盆：“想吃东西可以，先洗手。这是规矩。”
达米安撇撇嘴，但还是依言走到水盆边，像模像样地撩起水洗了洗手，虽然动作依旧显得有些笨拙和不情愿。然后他立刻凑回到伊登身边，像只等待投喂的大型犬，目光灼灼地盯着每一个步骤。
“为什么水会变暖？” 他指着伊登用来和面的温水问。
“阳光把屋顶的雪晒化了，流进蓄水池的水被太阳晒暖了一些。”伊登耐心解释。
“阳光？”达米安歪着头，看向窗外，“就是那个……亮亮的、暖和的东西？它以前没那么暖。”
“因为春天要来了。”伊登将切好的蔬菜和肉块放入陶罐，加入清水和香料，放在炉火上。
“春天？”达米安重复着这个新词汇，红眸里充满了求知欲，“那是什么？”
伊登看着他，想了想，走到窗边，推开了一扇窗户。带着湿润泥土气息和隐约草木清香的微风瞬间涌入，吹动了达米安黑色的发丝和伊登金色的刘海。
“感觉到了吗？” 伊登轻声说，“风变软了，空气里有不一样的味道。这就是春天。万物开始复苏，冰雪融化，草木发芽，动物们也从冬眠中醒来。” 他顿了顿，意有所指地看向达米安，“就像你一样。”
达米安深深吸了一口气，猩红的眼眸微微眯起，似乎在仔细分辨着空气中那些陌生的气味。“复苏……” 他喃喃自语，然后看向伊登，脸上露出了一个灿烂的、毫无阴霾的笑容，“我喜欢春天！它让我感觉……很有力量！”
他确实显得精力充沛。在等待晚餐煮熟的过程中，他甚至在教堂空旷的主厅里来回踱步，活动着因为长时间保持蛇形而有些“僵硬”的四肢，偶尔还会尝试着像之前那样，笨拙地拿起扫帚，试图帮忙打扫，结果依旧是把灰尘扬得到处都是，引得伊登咳嗽连连，无奈地制止了他。
晚餐时，达米安吃得格外香甜，对煮熟的食物也不再像最初那样排斥，反而对伊登加入的、带有特殊香气的野草（实际上是伊登在教堂后院发现的早春野菜）产生了浓厚兴趣。
“这个，好吃！” 他含糊不清地称赞，又舀了一大勺汤。
看着他那满足的样子，伊登感到一种平淡而真实的幸福。冬日的阴霾和恐惧，似乎也随着积雪的消融而渐渐淡去。
然而，平静之下，潜流暗涌。随着达米安活力的恢复，他体内的神性力量似乎也变得活跃起来。伊登能通过联结更清晰地感受到那股力量的脉动，温暖而磅礴，但与这片土地、与教堂本身的气息，似乎产生着某种微妙的共鸣与排斥。
一天下午，阳光正好，伊登在墓园中巡视，检查经过一冬风雪后是否有墓碑受损。达米安自然也跟在一旁，他对那些冰冷的石头不再像初次那样充满关于死亡的困惑，反而对那些在墓碑缝隙间顽强探出头的嫩绿色小草芽产生了兴趣，正蹲在地上用手指小心翼翼地戳弄。
就在这时，伊登忽然感到一阵轻微的能量波动从达米安身上传来。他转头看去，只见达米安正对着一株刚刚破土而出的野花苗，指尖萦绕着一缕几乎看不见的黑色光晕。那光晕触碰到花苗的瞬间，原本有些蔫弱的嫩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舒展、变得翠绿，甚至顶端的蓓蕾也微微膨大了一丝。
达米安自己似乎也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了惊奇又得意的表情，抬头看向伊登，仿佛在炫耀自己的新发现。
伊登心中却是一凛。他快步走过去，低声提醒：“达米安，小心些。不要轻易在外界动用你的力量，尤其是在这里。” 他指了指周围的墓碑，意有所指。墓园是神圣之地，也是敏感之地，任何异常的能量波动都可能引来不必要的关注，尤其是那位可能仍在附近的审判官。
达米安眨了眨红眸，有些不理解，但还是听话地收敛了指尖的光晕，嘟囔道：“我只是想让它长得快一点……”
伊登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知道。但有些时候，顺其自然更好。” 他心中清楚，随着达米安力量的恢复和增长，如何引导和控制这份力量，将成为一个新的课题。这不仅关乎隐藏他们的秘密，也关乎达米安自身对“神祇”身份的认知和掌控。
春天的到来，并未完全驱散来自宗教裁判所的威胁。马库斯·沃尔夫虽然未曾再次直接闯入教堂，但伊登从偶尔前来祷告的村民口中得知，审判官和他的助手们仍在附近的村落调查，似乎在追踪什么“不洁的源头”。有流言说，森林深处似乎出现了新的怪异区域，草木枯萎，动物绝迹，与之前伊登和达米安发现并净化的那片地方很像。
伊登心中不安加剧。他几乎可以肯定，这“不洁的源头”与达米安，或者说，与那位无名之神离去、达米安继任后，这片土地力量的平衡被打破有关。达米安的力量是生机与净化，但与之相对立的“坏死”之力，似乎也因此被激发或吸引而来。
他将自己的担忧告诉了达米安。达米安听完，红眸中闪过一丝冷冽的光，那是属于掠食者和守护者的本能。
“如果他们敢来破坏，或者伤害你，” 达米安的语调很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我就把他们全都‘净化’掉。” 他说“净化”这个词时，语气轻松得像是在说扫除灰尘。
伊登看着他，心中复杂。他毫不怀疑达米安拥有这样的力量，但他更清楚，一旦冲突爆发，他们将再无宁日，甚至可能面对整个教廷力量的碾压。他必须找到更好的方法。
为了应对潜在的危机，伊登开始有意识地引导达米安。他不再仅仅是将达米安视为需要照顾和保护的“小蛇”或“好奇宝宝”，而是尝试让他理解他们所处的环境，以及力量需要克制和隐藏的必要性。
他利用达米安对“游戏”和“学习”的兴趣，将一些基本的隐藏气息、收敛能量波动的技巧融入日常。比如，他会和达米安玩“捉迷藏”的游戏，看谁能更好地隐藏自身的存在感；他也会在阅读那些古老典籍时，挑选一些关于自然平衡、能量流动的隐晦段落读给达米安听，试图用他能理解的方式解释为何不能随意动用力量。
达米安学得很快。他那属于蛇类的敏锐感知和天生对力量的掌控力，使他往往能迅速掌握要领。虽然他有时还是会因为觉得“麻烦”而抱怨，或者在某些时刻无意识地泄露出强大的力量波动，但总体上，他正在努力适应伊登所期望的“低调”。
与此同时，他们的关系也在这种新的互动中悄然深化。达米安不再仅仅是通过激烈的占有和直接的索取来确认彼此的联系，他开始学会用更细腻的方式表达情感。他会在伊登疲惫时，默默地用尾巴尖为他卷来一杯温水；会在伊登专注于书写时，安静地坐在一旁，只是看着，不再不停地提问打扰；甚至会在夜晚相拥时，不再是单纯地索取，而是学会了更耐心的前戏和事后更温柔的抚慰，虽然那份属于蛇类的、带着些许蛮横和独占欲的本质并未改变，但其中掺杂了更多显而易见的珍惜。
伊登也能更清晰地通过联结感知到达米安的情绪变化，从最初简单的快乐、好奇、愤怒，到如今更复杂的依赖、保护欲、以及一种逐渐清晰的、名为“爱”的情感。这情感或许仍带着兽性的直白和神性的懵懂，却无比真实和炽热。
一天傍晚，夕阳将天空染成瑰丽的紫红色，教堂庭院里的积雪已基本融化，露出下面潮湿的、孕育着生机的土地。伊登和达米安并肩站在教堂门口，望着这片景象。
“春天真的来了。” 伊登轻声说，感受着拂面而来的、带着暖意的风。
达米安没有立刻回答。他伸出手，接住一缕穿过云层的金色阳光，猩红的眼眸在夕阳下闪烁着温暖的光泽。他转过头，看向伊登，脸上露出了一个极其温柔的笑容，那笑容里不再只有天真的快乐，更添了几分沉淀下来的满足和安宁。
“嗯，” 他应道，声音低沉而柔和，“和你一起看的春天，很好。”
他伸出手，轻轻握住了伊登的手。不再是以前那种充满占有欲的、不容挣脱的力道，而是带着珍惜的、温暖的包裹。
伊登回握住他的手，宝石蓝的眼眸中映照着晚霞，也映照着达米安的身影。信仰的迷惘依然存在，外部的威胁也并未解除，未来的道路依旧布满未知。但此刻，手握着的这份温暖，灵魂深处那份坚实的联结，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勇气和平静。
冬眠已然结束，蛰伏的时期过去了。无论是对于自然，对于达米安，还是对于他们之间的关系，一个新的阶段，伴随着春天的脚步，正式拉开了序幕。他们知道，前路不会平坦，审判官的阴影、森林深处的异动、以及达米安日益增长的力量所带来的挑战，都将在不久的将来等待着他们。但至少，他们不再孤独，他们将携手面对。
教堂的钟声在春日的暮色中敲响，悠长而平和，仿佛在为新生的季节，也为这对超越了常规的伴侣，献上沉默的祝福与见证。他们的故事，如同这融雪后的大地，即将孕育出新的、充满未知与可能的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