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_柏林以冬()

“是吗？”马库斯不置可否，他踱步到祭坛前，手指拂过擦拭得一尘不染的台面，“但我感受到的气息，似乎并非如此纯粹。”他忽然转过身，目光如电，直射伊登，“这里……最近是否举行过不在记录内的仪式？或者，有未经许可的‘存在’在此停留？”

伊登的心脏猛地收紧。他能感觉到马库斯身上散发出的那种属于裁判官的特殊力量，一种带着净化意味的、令人不适的威压。他在试探，在感知。

“教堂每日都有祷告，这是记录在案的仪式。”伊登避重就轻，“至于您所说的‘存在’，我不太明白您的意思。这里只有我，一个侍奉上帝的神父。”

马库斯盯着伊登看了几秒，忽然，他的视线转向了那座高大的神像。他的目光在神像摊开的手掌、肩头、以及头部后方那片阴影区域缓缓移动。伊登的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藏身于阴影中的达米安，身体绷紧到了极致，联结那头传来的不再是警惕，而是一种蓄势待发的、冰冷的怒意。

“神像……”马库斯喃喃自语，他向前走了几步，似乎想看得更清楚些，“我感觉到……一种残留的……非圣力的波动。很微弱，但很……独特。”他伸出手，似乎想去触摸神像。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冰冷的石质表面时——

“嘶——！”

一声极其轻微、却带着清晰警告意味的嘶鸣，如同冰冷的金属刮擦，突兀地在寂静的教堂中响起。声音的来源，正是神像头部后方的阴影！

马库斯的手猛地顿住，眼中精光暴涨！他身后的两名助手也瞬间抬起了头，兜帽下射出锐利的目光。

伊登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达米安！

“什么东西？！”马库斯厉声喝道，身体微微后退，摆出了防御姿态。他身上的那股净化威压骤然增强，如同无形的浪潮向神像方向涌去！

伊登能感觉到达米安的愤怒和抗拒如同沸腾的岩浆，通过联结汹涌而来。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冲突一旦爆发，后果不堪设想！

“是老鼠！”伊登急中生智，上前一步，挡在了马库斯和神像之间，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尴尬和歉意，“审判官阁下，请别介意。这教堂年代久远，难免有些老鼠在梁柱间做窝。冬天食物匮乏，它们有时会跑到神像上寻找藏匿的谷物……惊扰到您，实在抱歉。”

他一边说着，一边暗暗祈祷达米安能听懂他的暗示，收敛气息。

马库斯狐疑地看着伊登，又看了看神像后方的阴影。那声嘶鸣确实很轻微，听起来似乎……也并非完全不像某种小动物被惊扰后发出的声音？而且，在他增强的威压探查下，那阴影处除了残留的一丝微弱异样感，并未发现明显的、强大的非人存在。

是错觉吗？还是……那东西隐藏得太好？

马库斯的目光再次回到伊登身上，带着更深的审视。这个金发蓝眼的神父，看起来温文尔雅，眼神清澈，似乎并无隐瞒。但他总觉得，这座教堂，这个神父，都透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古怪。

“老鼠……”马库斯重复着这个词，语气意味深长，“希望真的只是老鼠。”他不再试图靠近神像，但也没有离开的意思。他踱步到壁炉边，看着跳跃的火焰，仿佛随口问道：“哥特弗里德神父，我听说，前些日子，本地主教曾在此举行过一次……特殊的仪式？关于‘献祭’？”

该来的问题，终究还是来了。伊登知道，这才是他们此行的真正目的。

“是的。”伊登没有否认，这无法否认，“主教阁下确实曾带领执事前来，意图进行一场献祭仪式，目的是为了祈求神启，度过寒冬。”

“哦？”马库斯转过身，饶有兴致地看着伊登，“那么，仪式结果如何？是否……得到了‘神启’？”

伊登迎着他的目光，宝石蓝的眼眸深处一片平静，只有他自己知道，那平静之下是汹涌的暗流：“仪式并未完成。在关键时刻，出现了一些……意外。”

“意外？”马库斯追问，“什么样的意外？”

伊登沉默了片刻，似乎在回忆，又似乎在斟酌措辞。他知道，完全撒谎是行不通的，必须真假参半。

“当时，法阵刚刚启动，一股强大的、难以形容的力量突然出现，中断了仪式。”伊登缓缓说道，语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困惑和后怕，“主教和执事们受到惊吓，离开了教堂。而我……昏迷了过去。醒来时，仪式已经结束，教堂内只剩下我一人。”

他隐瞒了达米安化形、宣告接收祭品、以及之后发生的所有事情。他将一切推给了“意外”和“昏迷”。

马库斯紧紧盯着伊登的眼睛，试图从中找出任何一丝说谎的痕迹。但伊登的眼神坦然，甚至带着对那段记忆的些许迷茫，仿佛他自己也未能完全理解当时发生的一切。

“强大的力量？昏迷？”马库斯咀嚼着这些词汇，眉头紧锁，“据我们得到的消息，主教离开时，状态十分惊恐，声称见到了……‘红眼黑发的恶魔’，并且，原本作为祭品的你，消失不见了。”

伊登心中凛然。主教果然将消息上报了，而且添油加醋。

“我并未消失，审判官阁下。”伊登摊开手，展示着自己完好无损地站在这里，“我一直在这里。至于主教阁下所见，或许是在那股异常力量影响下产生的幻觉。毕竟，当时情况混乱，人心惶惶。”

“幻觉？”马库斯冷笑一声，“多位主教和执事同时产生相同的‘幻觉’？哥特弗里德神父，你觉得这个解释，足以取信于宗教裁判所吗？”

教堂内的气氛瞬间变得剑拔弩张。马库斯身后的两名助手，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武器上——那并非普通的刀剑，而是刻有神圣符文的短杖或匕首，专门用于对付异端和超自然存在。

伊登能感觉到，神像后方，达米安的怒意几乎要压制不住。联结那头传来的，是冰冷的杀意和即将爆发的冲动。他绝不能让他们在这里动手！

“审判官阁下，”伊登的声音依旧保持平稳，但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我无法解释主教们为何会看到他们所描述的景象。但我可以对着这本《圣经》起誓——”他走到祭坛前，拿起那本厚重的典籍，右手按在上面，“我，伊登·哥特弗里德，自始至终，身心皆属于上帝，从未与任何恶魔或异教存在缔结盟约。那场仪式是一场意外，而我，只是这场意外的幸存者。”

他的动作流畅自然，眼神清澈而坚定。马库斯看着他将手按在《圣经》上起誓，眼中闪过一丝犹豫。在这个信仰至上的时代，对着《圣经》起誓是具有极重分量的。如果伊登撒谎，他将背负巨大的信仰枷锁和可能的神罚。

而且，马库斯确实没有在伊登身上感受到明显的黑暗力量或异端契约的痕迹。这个神父的气息虽然比普通人似乎更……有活力一些？但总体依旧是纯净的，带着光明的味道。

难道……主教们真的因为恐惧而产生了集体幻觉？或者，那股中断仪式的强大力量，并非恶魔，而是……别的什么？比如，某种自然产生的能量乱流，或者，一位路过的不愿显露真身的高阶圣徒？

各种念头在马库斯脑中飞快转动。作为审判官，他需要证据，而不仅仅是猜测和未经证实的报告。

就在这时，教堂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钟声和隐约的喧哗声！似乎是从附近的村落方向传来的。

一名一直沉默不语的助手快步走到门边，侧耳倾听片刻，然后回头对马库斯低声道：“审判官，好像是村子里出事了，有人在呼喊求救。”

马库斯眉头一皱，看了伊登一眼，又看了看那座沉默的神像，最终做出了决定。

“哥特弗里德神父，”他沉声道，“你的说辞，我会记录下来。但此事尚未结束，裁判所会继续调查。在此期间，请你留在教堂，不得随意离开。我们会在这附近驻扎。”

这相当于软禁了。但伊登心中反而松了口气。至少，眼前的危机暂时过去了。

“我明白，审判官阁下。”伊登微微躬身，“愿主指引我们找到真相。”

马库斯不再多言，带着两名助手，转身快步离开了教堂，朝着喧哗声传来的方向而去。沉重的木门再次关闭，将风雪和潜在的威胁暂时隔绝在外。

伊登靠在门板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刚才那一刻，实在太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