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意的谎言
凝兰山的雾比往些日子稠了些,缠在石桌的藤条上,把新抽的芽裹得像沾了糖霜的玉簪。
霜雪指尖绕着没编完的藤筐,藤条被晨露浸得发滑,刚打了个活结又松开来——这已经是她今天散掉的第四个结了。
“0110,你说,如果我现在去蒙德救下无名少年,能获得多少积分呀。”她把藤条往桌上一抛,下巴抵着胳膊肘,眼睛盯着山涧里飘走的雾团,像是在数雾里藏了多少粒晨露。
识海里的机械音没了往日的温吞,顿了半秒才答:“我不知道哦。”
“嘁,没劲。”霜雪撇撇嘴,指尖捻起一片被雾打湿的紫罗兰花瓣,花瓣软得像浸了水的棉纸,“算了,不去了吧。”
她忽然安静下来,藤筐滚到石桌角,撞出轻得像呼吸的响。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又开口,声音轻得像怕惊碎雾:“0110,你能看到21世纪的事情吗?”
“应该能吧,我瞅一瞅啊——哎哟我去!”
机械音里的电流声猛地炸开来,像谁把电线扯进了水里。
霜雪吓了一跳,藤条从指尖滑下去,掉进石缝里:“怎么了?”
“被打了……”0110的声音蔫下来,电流声还在滋滋响,“刚才刚探过去一点,就被一股力顶回来了,差点把我数据模块撞散架。”
“啥情况啊……”霜雪蹲下去扒石缝,指尖沾了满手凉津津的青苔,“不是说你是能量最多的系统吗?”
“是能量多,但对方不是普通东西。”0110的声音慢下来,像是在翻积了灰的档案,“理性来讲,你是不会到这个世界的,你是被其他系统强行带走的……有一种系统,他们不会在乎宿主,把宿主当做一种工具,我们称其为黑户系统,你就是被一个黑户系统给盯上的。”
霜雪的指尖顿在石缝里,青苔的凉意顺着指节往胳膊上爬:“所以你是来救我的?”
“算是吧。”0110的电流声弱了些,“我是负责修正命运偏差的系统,感知到黑户系统的波动就追过去了,结果跟它打起来的时候,能量对冲把空间撕了个口子——阴差阳错之下,就把你卷到这个时期了。”
它顿了顿,像是在组织措辞:“不过好在,你的命保住了。只是因为这件事,你那个世界的意志现在非常讨厌外来者,我刚才就是碰了它的壁垒,才被弹回来的。”
霜雪把藤条从石缝里抠出来,藤条上沾了青苔的绿,在她手心里蹭出一道淡痕。“所以你没看到啊……”
她的声音忽然软下来,像被雾泡化的糖,连尾音都裹着湿意:“是在想你的姐姐晚楠吗?”
“是啊。”霜雪把藤条绕在手腕上,绕了三圈,藤条的凉意裹住了手腕,“还是很想姐姐的,能告诉我,她现在过得怎么样吗?”
识海里忽然静下来,静得能听见雾落在花瓣上的轻响。
0110像是在翻一本特别厚的书,纸页摩擦的声音隔着识海传过来,慢得让人心里发慌。
过了好久,它才开口,声音平得像摊开的纸:“她现在……过得很好,已经从你离开的悲伤中走出来了。”
“真的?”霜雪猛地抬起头,眼睛亮得像山涧里刚浮上来的星。
“真的不能再真,她现在过得特别好,每天都很开心。”0110的声音里掺了点笑。
实际上,晚楠早已离世,自霜雪“消失”后,她从未从那份悲痛中走出来。在晚楠的执念里,霜雪从没有离开,只是变成了一个需要被照顾的呆傻痴儿。为了凑齐霜雪的相关费用,她没日没夜地拼命工作,最终在那个疲惫的深夜,因过度劳累猝然离世。
霜雪的鼻子忽然酸起来,眼泪砸在藤条上,砸出一小片湿痕。
她赶紧用袖子抹了把脸,抹得脸颊上沾了青苔的绿,却笑得眼睛都弯起来:“那就好,姐姐过得好就好,这样我也能在这里放心了。”
“你没有想过回去吗?”0110忽然问。
霜雪把藤条从手腕上解下来,重新编起筐来,指尖还有点抖,活结打了两次才稳住。
“有想过吧。”她把藤条拉得绷紧,藤条的脆响在雾里散开,“只是在这的大家怎么办呢?魈和姐姐该怎么办呢,还有璃月的那些山,那些云,要是我走了,谁陪它们等归离集的日头升起来啊?”
她把筐底编得密起来,藤条交错的影子落在她手背上,像铺了层细网。“只要姐姐过得好,我就没有什么好回去的了。现在璃月也得由我守护啊!我可是三眼五显仙人!”
识海里的机械音静了一会儿,电流声轻得像叹息:“宿主……你真的是一个很好,很温柔的女孩子啊!”
“那是!”霜雪把最后一根藤条收进结里,拍了拍筐底,藤筐圆滚滚的,能装下至少两捧糖糕,“也不看是谁的宿主!”
一人一系统就着雾色聊起来,雾慢慢散开来,山涧里的光透进来,在石桌上织出细碎的光斑,等她们停下来的时候,光斑已经移到了石桌的另一头。
“哎呀,时间到了呢!”霜雪跳起来,把藤筐往怀里一抱,藤筐上的晨露蹭了她满衣襟,“我要去找魈宝啦!”
“宿主还真是准时啊。”0110的声音里带着笑,电流声轻得像摇铃。
“那当然!”霜雪往山脚下跑,裙摆扫过石径上的紫罗兰,花瓣跟着她的脚步飘起来,“接魈宝下班,我义不容辞!”
她的声音裹在风里,往山涧那头飘去,惊起了几只藏在雾里的雀鸟,雀鸣脆得像撞碎的玉。
而早些时候的归离集,日头刚把雾晒成软乎乎的云。
归终蹲在石台上,指尖绕着归终机的铜丝,铜丝被日头晒得发暖,在她手心里缠出一圈金红的光。
诗桉靠在旁边的石柱子上,手里拎着半篮刚摘的浆果,浆果的甜香裹在风里,往归终机的齿轮缝里钻。
“调好了吗?”诗桉把一颗浆果丢进嘴里,汁水甜得她眯起眼睛。
归终把最后一根铜丝拧好,拍了拍手,归终机的齿轮“咔哒”一声扣合,淡金色的光从齿轮缝里漫出来:“搞定!归终机5.2.3版本!”
“搞了这么多版,这回应该问题不大了吧。”诗桉把浆果篮往石台上一放,指尖戳了戳归终机的铜壳,铜壳暖得像晒透的石头。
“那是自然!”归终叉着腰笑起来,发梢上沾的铜屑跟着晃,“之后还要做更先进的哦!对了——”她忽然想起什么,转身从石台后面拖出个木匣子,匣子上雕着紫罗兰的纹,“那边有个可以制作甜品的小机关,是我照着你说的‘糖糕模具’改的,放进去面粉和糖,转一下把手就能出成型的糖糕,你记得带回去给霜雪啊。”
诗桉打开木匣子,里面的铜制机关擦得发亮,齿轮旁边还刻了个歪歪扭扭的“霜”字。
“这丫头肯定喜欢。”她把匣子盖好,指尖碰了碰那个“霜”字,“谢谢啦。”
归终蹲下去调归终机的底座,齿轮转起来的声音轻得像蜂鸣:“跟我客气什么!等她吃了糖糕,记得让她给我带点凝兰山的晨露,我新研究的机关要用到这个。”
“知道啦。”诗桉把木匣子抱在怀里,浆果的甜香从篮缝里钻出来,裹在机关的铜味里,暖得像归离集的日头。
风从归离集的巷子里吹过来,带着石磨的麦香和花的软甜,归终机的齿轮转得慢悠悠的,把日头碾成了碎金,铺在石台的每一道纹路里。
而凝兰山的雾,已经彻底散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