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准死
又过了几月,归离集的风裹着浅淡的草木气,漫过石台上堆叠的机关零件,铜钉与齿轮轻轻碰撞,发出细碎的轻响。
诗桉与归终相对坐在石台旁的石凳上,日头刚爬过东边的山尖,暖光落在两人肩头,却掩不住诗桉露在袖外的手臂——那上面布满了细小的伤痕,纵横交错,虽不深,却因数量太多,看着有些刺目。
归终指尖叩了叩石台边缘,指节敲在冷硬的石面上,声音带着点无奈的轻嘲:“你还是不行呀,不过是清剿几头高阶魔物,都能让自己搞出这么多伤。”
诗桉抬眼瞥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过臂弯处一道刚结痂的划痕,语气淡得像归离集的雾:“我还真是谢谢你的‘关心’,不过反正论实打实的战力,我比你强就对了。”
“喂,你怎么说话呢?”归终皱起眉,伸手把旁边的连弩往石台中间推了推,金属弩身泛着冷光,“配上我新做的这具连弩,机关箭能追着魔物打半里地,真打起来,我未必输你。”
诗桉的目光扫过连弩的机括,那上面刻着归终标志性的云纹,她指尖点了点弩弦,弦身绷得紧,震出细弱的颤音:“行行行,你很厉害,你超级厉害。”
“你这什么敷衍态度?”归终拍了下她的手背,力道不轻不重,“你对霜雪可不是这样的!”
诗桉收回手,指尖蜷了蜷,眼底的冷意淡了些,却还是没什么情绪:“我对她什么态度,和对你有什么关系?”
归终被她堵得一噎,往后靠在石凳上,随手抓过帕子擦了擦指尖沾的机油,好半天才开口:“行,不跟你掰扯这个。我就是觉得,你好像把所有的爱都放在霜雪身上了。”
诗桉的指尖顿在膝头,裙摆沾着的草屑落了半片,她垂着眼,声音轻得像风:“我爱我的妹妹,有什么问题吗?”
“没问题,但你能不能分点爱在自己身上?”归终的声音沉了些,帕子被她卷在指尖,“你是仙,不是铜铁铸的,就不能顾及一下自己?”
诗桉的睫毛颤了颤,像沾了露的蝶翼,她望着远处凝兰山的方向,那里的紫藤正疯长,是霜雪喜欢的样子:“只要能护着你们,这点伤算什么。”
“停停停!”归终猛地站起身,帕子往石台上一扔,声音拔高了些,“你先回答我,我们是不是好朋友?”
诗桉抬眼,撞进归终眼底的认真里——那眼底裹着归离集的暖光,裹着她很少见的急切。她喉间动了动,轻轻“嗯”了声:“是,很好很好的朋友。”
“那看在好朋友的份上,听我的。”归终往前凑了半步,掌心按在她的肩窝,力道沉得像要把话按进她骨血里,“下次不管是练习还是真的动手,先顾着自己,别让我和霜雪担心,行不行?”
诗桉的指尖慢慢松了,掌心的褶皱却没平。她望着归终,好半晌才点了头:“我会的。”
风裹着木樨香漫过石台,两人都没再说话。归终低头去调试连弩的机括,齿轮转动的轻响裹在风里;诗桉望着凝兰山的云,那云飘得慢,像霜雪编藤篮时慢悠悠的动作。
日头往中天爬了半寸,归终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像落了片叶:“你说……要是哪天我死了……”
“不准死!”诗桉的声音陡然拔尖,指尖攥得死紧,指甲掐进掌心,连声音都带着颤,“快说呸呸呸!这种丧气话不要讲——有我和霜雪在,有你的机关在,你不会死的。”
归终被她这反应逗笑了,伸手拍了拍她攥紧的手,掌心的温度暖了她指尖的凉:“哎呀,就是打个比方而已,紧张什么。我可是归终,机关术冠绝璃月的归终,哪那么容易死?我会一直陪着你们的,陪着你护着霜雪。”
诗桉的手慢慢松了,掌心的印子却红得深。她看着归终笑弯的眼,喉间像堵了团浸了雾的棉:“但愿如此……”
那之后的几日,凝兰山的雾总散得晚。霜雪每天都蹲在洞府前的石台上编藤篮,藤条是刚抽的新枝,带着脆生生的绿,她编得歪歪扭扭,拆了又编,石台上堆了七八个没成型的篮子——都是要给魈装莲蓉糕用的。
诗桉有时会靠在洞门边看她,指尖转着刚摘的藤叶,看她编错了就伸手帮她理理藤条,指尖碰着她的指尖,都是暖的。
这日的雾比往常重些,刚过辰时,山涧那头便传来魔物的嘶鸣。
霜雪把没编完的篮子往石台上一放,反手握住了腰间的剑。
“藤生枝枪!”
她足尖点地跃起,裙摆扫过石台上的藤条,话音落时,地面陡然突起数根尖刺,青藤裹着紫芒,直直刺向山涧那头的魔物。
尖刺穿破魔物躯体的闷响接连响起,黑雾被藤枝卷住,转眼便化了灰。
余下的三头魔物扑上来时,霜雪手腕一翻,「桃影凝霜」脱鞘而出——蓝粉交织的剑身在雾里泛着清光,剑刃带起的风裹着仙力,她旋身挥剑,剑影扫过魔物的脖颈,黑雾散得快,连石台上的紫罗兰花瓣都没沾到半分浊色。
黑雾渐渐散去,一道清冽的声音自她背后响起:“霜雪。”
是魈的声音。
霜雪收了「桃影凝霜」,剑鞘轻磕在腿侧发出轻响,她双眼一眯,嘴角勾起一抹笑意,转身朝着声音来源走去。
上下打量对方一番后,语气带着点调侃:“姐姐~你怎么又变成魈的样子啊。”
对面的人轻笑一声,周身的气息微微变化,清冽的仙风渐渐化为熟悉的温和,样貌也随之变换,正是诗桉原本的模样。
她看着霜雪,眼底带着点好奇:“不知道为什么,我变成魈的时候,你总能一眼认出来。这次不是特意练好了再来找你嘛,没想到还是被你一眼看出来了呀。”
霜雪走到她面前,仰头看着她,语气笃定又带着点小骄傲:“家人和恋人,我一看就知道,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能认出你的。”
诗桉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语气带着赞许:“你比其他人厉害了很多呢。”
“不止哦!”霜雪急忙补充,眼神亮晶晶的,“我比他们厉害了超级多,他们可都认不出你呢。”
诗桉挑了挑眉,故意逗她:“那说明是我厉害。”
霜雪毫不犹豫地点头,脸上满是崇拜:“嗯,姐姐超厉害!”
霜雪拉着诗桉的衣袖,叽叽喳喳地说着刚才用「桃影凝霜」斩魔物的过程,说尖刺怎么刺穿魔物的躯体,说剑刃扫过的时候黑雾散得有多快。
诗桉耐心地听着,偶尔点头回应,指尖轻轻拂去她发间沾着的草屑,眼底的宠溺像归离集的日头,暖得能裹住所有的风。
两人往洞府的方向走,沿途的紫罗兰花瓣落在她们的裙摆上,风裹着花瓣的香,漫过石径,漫过刚散尽的黑雾,漫过凝兰山的每一处角落——像这漫长的岁月里,所有的温柔都藏在这些细碎的瞬间里,安稳又妥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