杼村一回
上朝完,皇帝去了皇后宫中
“陛下,到!”
皇后和余檀吃早膳的手停顿了一下
“快,快!”皇后声音有些焦急
皇帝走到殿外看着在地上跪着的人,又看了看桌上的两副碗筷。不禁感慨
“皇后若不忍心,便让她起来就是。又何必给朕做样子?”
“参见陛下!”
“皇后不必多礼!”
陛下斜眼看看了余檀
“事务做完了?可有带兵巡查宫中安好?都没有,在这里吃什么吃!”
“是!陛下,臣这就去!”
皇后看着皇帝,笑起“陛下,跟檀儿她志什么气?”
“朕可没有!只是例行检查”
被驱走的余檀走在宫中,不料途中碰巧的遇着了林梧桐
“余大人,陛下要求今晚去杼村探查诡事!”
“哦!”
“林大人最近几天怎么心情很好?”
“没什么,最近吃了几块糕点,很好吃!”
戌时一刻,一行人马踏着暮色离城,马蹄声碎,在两日后抵达了杼村
这村子规模极大,本应以捕鱼闻名——据说村中湖鱼个头奇大,往日里慕名而来的商客络绎不绝。可眼前的杼村,非但不见人烟,甚至连一丝灯火都无,村口的牌坊结满了蛛网,在风中发出吱呀的哀鸣
“头儿,这杼村看着有些……不对”宁蒙勒住缰绳,声音不自觉地压低
林梧桐翻身下马,指尖拂过村牌上厚厚的积尘,眉头紧锁:“是这个杼村应该没错,可这模样……”
余檀心里面却在反驳说“是这个杼村吗?”
“我带几个人先进去探探”宁蒙点了三个身手最好的侍卫,四人成一列,踏进了死寂的村落
村中的景象比外面更令人心惊——屋舍破败,门窗洞开,晾晒的渔网烂在地上,锅灶里还残留着发霉的饭食。仿佛是某一个瞬间突然消失的
“分头查看,有任何动静立刻发信号”宁蒙吩咐着,自己推开了一扇虚掩的木门
屋内桌椅翻倒,碗碟碎了一地,墙上还留着几道深深的抓痕。他蹲下身,指尖蹭过地板上的某种暗红色污渍,心头一沉
一炷香后,四人重新在村中央的空地汇合
“没有人”
“我那边也是,连牲口都没有”
“头儿他们该等急了,先回去禀报吧”
宁蒙检查了一遍,没有见人,正准备回去。可再去村口时余檀,林梧桐,包括带来的所有人马全都不见了
“头儿呢?”
宁蒙正疑惑着转过头想同刚才跟随自己一起检查的人说着什么
“人呢?”
跟着自己的人也不见了,映入眼帘的是一位老头。老头笑着,嘴角咧到了一个惊人的角度,眼睛是空空的,流着血,准确的来说是被人挖走了!他的手里面拿着一颗葡萄
宁蒙被吓得尿了出来,怕的想跑。准备抬脚跑时,自己的腿怎么样也抬不起来,低头一看,自己的双脚被好几个面部血腥溃烂的人头啃食着,老头用双手捧着那颗葡萄,很执着的要他吃下去
葡萄离自己的嘴越来越近,他抵抗着拒绝那颗葡萄。一股无形的力量的将他的嘴掰开,那颗葡萄终归到了他的嘴里。浓郁的血腥味在嘴里炸开——原来那是颗眼球
与此同时,见他们一行人迟迟没有回来,进了村发现他们时,宁蒙的双腿已经血肉模糊,跟着一起进去的几人只剩下脸皮和身体,头不知道去了何处
“柠檬干!”余檀扑过去,手指颤抖地探向他的颈侧,尚有微弱的脉搏
“来人!把他……”她回过头,身后已经空无一人
就在这时,一阵若有若无的香气飘来。余檀猛地转身——一个身着嫁衣的女子悬在半空,盖头下露出一张堪称绝世的脸,唇色朱红,眼波流转
“来了”女子轻笑,声音如银铃般悦耳“就没有那么好走!”
余檀强压下心头的惊骇,扯出个僵硬的笑容“姑娘……”
“快看那是什么?”她突然指向女子身后
就在女子回头的刹那,余檀侧身而跑
嫁衣女子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啸,红袖翻飞间已追余檀身后
余檀边跑边喊,同时快速地观察着四周
雾气越来越浓,来时的路已经完全消失。两旁的房屋开始渗出鲜血,无数双苍白的手从门窗中伸出
嫁衣女子突然出现在她面前,近得几乎鼻尖相贴
“留下来陪我吧”女子微笑着伸出手,指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长、变黑
余檀屏住呼吸,正要拼死一搏,却听见雾中传来一声清越的铃响
“叮铃——”
嫁衣女子脸色骤变
浓雾深处,缓缓走出一个撑着油纸伞的身影
“杼村的事情,不是你们该插手的事”来人的声音平静如水“但既然来了,就听我讲个故事吧——关于这个村子,和它无法离开的客人”
余檀握紧佩刀,看着伞下人神秘的面容,心中升起一个荒谬的念头:真是遇见鬼了!
撑伞人缓缓走近,油纸伞微微倾斜
“没有脸!”余檀心中惊呼道
他无视一旁虎视眈眈的嫁衣女鬼,目光落在余檀紧握的佩刀上
“刀是好刀,煞气也重,可惜,在这里伤不了它们分毫,反而会惊扰更多‘东西’”他的声音低沉,仿佛带着某种力量,让周遭渗血的手臂和低语声稍稍平息了些
嫁衣女子发出不甘的嘶嘶声,却真的没有继续靠近
“你是什么人?”余檀不敢放松警惕,背靠着一堵冰冷的石墙
“你觉得我会是谁?”伞下人淡淡道
“我怎么会知道?”
“那我在直接点,你觉得我是谁我便就是谁”
随着余檀心里想的模样,撑伞人的脸也慢慢的改变中。它的脸正随着想象中发生改变
“但现在,故事的主角们,似乎想把你们也写进去”他话音刚落,余檀靠着的石墙突然变得粘稠、柔软,她猛地弹开,只见墙壁表面浮现出一张巨大、痛苦的人脸轮廓,正无声地哀嚎
“跟我来,如果想让你外面那些还剩半条命的手下活过今晚的话”伞下人转身,步履无声地走向村落深处
余檀咬咬牙,看了一眼宁蒙倒下的方向,那里已被浓雾覆盖。她别无选择,只能跟上。嫁衣女子如影随形,飘在数步之外,始终保持着距离
“这个故事里面,有好的人也有坏的人。至于你信与不信便看你自己了”伞下人道
带着她七拐八绕,来到村中最大的宅院前。院门大开,里面却不是寻常院落,而是一个巨大的、干涸的池塘,塘底布满龟裂的泥块。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池塘底部密密麻麻地嵌满了无数惨白的头骨,所有头骨的眼窝都空洞地望向天空
“这是……鱼塘?”
“是,‘大鱼’的池塘”伞下人站在塘边“杼村历代以捕鱼为生,但捕的,从来就不只是水里的鱼”
他顿了顿,声音缥缈起来“很久以前,村里人为了祈求渔获丰饶,向‘湖神’献祭活人。起初是外人,后来是村中的罪人,再后来……是抽签选中的村民。被献祭者,挖去双眼,沉入塘底,以其魂灵滋养水域,吸引‘大鱼’——也就是那些慕名而来的外乡人”
“但后来,祭品们不愿安息了。他们的怨气汇聚,形成了‘它’”伞下人微微侧头,示意了一下嫁衣女子“她是最后一任祭品,穿着嫁衣被推入塘中,怨念最深。她挖掉了所有村民的眼睛,让他们活在黑暗里。村民们的肉体早已腐朽,魂魄被禁锢于此,日夜受她折磨”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池塘底部的头骨开始轻微地颤动,发出“喀啦喀啦”的摩擦声,空洞的眼窝里缓缓流出黑色的粘液
余檀问道“那你呢?你在这里面扮演什么角色?”
伞下人沉默片刻,将伞沿压得更低“我只是一缕残魂,守着这个无法结束的故事”
突然,整个池塘剧烈震动起来,嵌在泥里的头骨纷纷拱动,仿佛有什么东西要破土而出。四面八方的鲜血在池塘边汇集,化成一个又一个的人形
“时候到了”伞下人轻叹“又有新的祭品来了”
余檀猛地回头,只见浓雾中,先前消失的侍从们正步履蹒跚地走来,他们的眼神空洞,嘴角却挂着和那老头一样诡异的笑容,手中都捧着一颗血淋淋的“葡萄”,缓缓向她逼近
“留下来吧……”嫁衣女鬼的声音在四面八方回荡,与池塘底头骨的摩擦声、风中若有若无的哭泣声交织在一起
油纸伞在狂风中摇曳,伞下人却习以为常
“故事,又要重演了……”
无数的苍白手臂从地面、从墙壁伸出,抓向余檀的脚踝,腥臭的风裹挟着低语。绝望如同冰冷的湖水,瞬间淹没了她的头顶。她能感觉到,自己的意识正在被这片土地的恐怖同化、侵蚀…
那无数冰冷的手臂缠绕上余檀的脚踝、小腿,向上蔓延,仿佛要将她拖入地底,与那些惨白的头骨融为一体。侍从们空洞的眼神和诡异的笑容在浓雾中浮动,他们手中的“葡萄”——血淋淋的眼球,似乎还在微微转动,凝视着她
“成为我们……成为我们”
池塘底部黑色的粘液汩汩涌出,散发出浓烈的腐臭。每一颗头骨都代表着一个被“传统”、被“集体意志”吞噬的人
油纸伞在怨气的风暴中剧烈摇晃,他看着余檀,眼中不再是平静,而是深不见底的悲悯
“永无止境……”他的声音细若游丝“献祭为了生存,怨恨源于不公,复仇制造新的痛苦,新的痛苦又需要新的祭品来平息……或者,制造新的同伴来分担这永恒的酷刑。杼村,早已不是一个地方,它是一种病症,一种蔓延的‘恶’”
余檀感到自己的思维正在被拉扯,不属于她的记忆碎片强行涌入脑海——被亲族捆绑的恐惧、沉入冰冷塘底的窒息、利刃剜去双眼的剧痛、还有对每一个鲜活生命的刻骨嫉妒……这些强烈到足以摧毁理智的负面情绪。她感觉到自己的指尖开始发冷,视野边缘泛起血红
她试图挥动佩刀,但手臂沉重如铁,刀身上映出的,是她自己开始变得浑浊、隐隐带着血丝的双眼
嫁衣女鬼或者说,那怨念集合体发出震耳欲聋的尖啸,所有的头骨同时转向余檀,空洞的眼窝射出无形的力量,攫住她的神魂,要将她最后的意识撕碎、重组
就在余檀的意识即将彻底沉沦的瞬间,伞下人将油纸伞掷向她的头顶。伞面旋转,散发出清光,驱散走所受的困苦
伞下人执伞骨为笔,伞面为纸,暂时封存着它们
余檀的膝盖陷进潮湿的泥土里,每一次呼吸都扯得全身生疼。喉骨还在隐隐作痛,提醒着刚才濒死的体验。伞下人拉她起来
“多谢……”她声音嘶哑,借着对方的力道踉跄站起,双腿仍因恐惧而微颤
回应她的是嘶哑刺耳的笑声,余檀眯起眼不知道又被带到了什么地方,努力适应这极致的黑暗,空气中弥漫着霉味和血腥气混合的味道
破空声袭来。余檀下意识偏头,左颊仍被无形之物擦过,火辣辣地疼。她反手拔剑朝风声来处刺去——剑尖什么都没碰到
“看啊!”第二击重重砸在她腰腹,余檀蜷缩着倒下,呕出酸水,“这就是反抗!”
那声音突然贴近她耳畔:“我见过县太爷的轿子从投井的女人身边经过,帘子都没掀一下。见过族长把不守妇道的女儿沉塘,全村人都往水里扔石头”
余檀挣扎着想要起身,又被无形的力量踩住手腕
“读书?习武?”声音陡然尖利“识字,被夫家说不安分,活活打死了!她死的时候,那些满口仁义道德的书生在哪?!”
伞柄挑起余檀的下巴。借着从洞口缝隙透进的微光,她终于看清伞下——不是虚无,而是无数细小疤痕组成的平面,像被碾碎又重新拼凑的人皮
“他们要贞节牌坊,要我们殉节”疤痕在抖动“可我们要的,只是活着走出这道门都不会被打死!”
余檀吐掉嘴里的泥浆,突然发力撞向对方。两人滚倒在地,油纸伞摔在一边
余檀突然抽出藏在袖中的发簪,狠狠扎下,发簪停在半空,被无形力量挡住
伞下人发出像是呜咽又像是冷笑的声音“怎么办?”
“我们该怎么办?”
一股无形的力量把她抽离开,迷迷糊糊间伞下人向她说着些什么,自己怎么样也听不见也没有力气支撑身体
“余檀!余檀!你终于醒了”
林梧桐摸着额头,感受着体温。余檀想起来,身体像是被狠打了一样疼
“嘶!”不仅仅是身上酸痛,手上的力气也尽乎没有,就连说话也是困难
“我怎么了?”
“你在出城那日昏厥去了,昏了三日”
余檀又指了指自己的身上“那我这,这身上……”
“哦,在来的路上把……把你摔下悬崖了”
林梧桐的话里面是忍不住的笑意
“不过好在悬崖下方有一块小地方,没给你摔死”
余檀心中念道“我命真大!”
“我会照顾好你的!”
听到这话,既使双手再怎么抬不起来,也有了点力气
“我不用……你照顾呢!陛下让来是办案的,不是让你来照顾我的”
“你不要我照顾,那你要谁照顾”
林梧桐轻轻拍了下她的后背,差点没有把她拍死
“林梧桐!你找死啊”
“轻拍你下都受不住,你自己一个人能行吗?”
余檀固执的下床自证起来“不信,你自己看”
下床走了几步,她的前几步走的蛮好的。后几步,左脚绊右脚的重重摔倒在地
“你看,路都走不好”林梧桐蹲下,靠近她的耳边“路走的都不好,就别逞能行吗?”
余檀抬起头注视着林梧桐
“我说过我不!需!要!”
她似乎在隐示着什么,强撑着自己爬起来。林梧桐伸出的手也被她无视
“林大人,我就是断手断脚也不需要你”
余檀走的有些牵强,但也还可以走下去
“你看,我这不小心点也可以自己的”
林梧桐就看着她,许久才离开。余檀望着林梧桐走远了,才露出痛苦的表情
“我的天啊,我昏过去宁蒙就这么看着我的!等好了,我非要扒他一层皮”
她活动着自己的手关节,暗暗的骂道。与此同时,正探讨着案子的宁蒙打了个喷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