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师门春深》

马车缓缓驶入山谷的时候,正值暮春时节。山道两旁的野花开得肆意张扬,粉的、紫的、白的,仿佛有人把一盒胭脂打翻在天地间。空气中弥漫着草木的清新香气,混杂着药圃里独有的微苦芬芳——这是苏珩和柳月娘从小熟悉的味道。

柳月娘伸手掀开窗帘,声音里透着掩饰不住的欢喜。

柳月娘:“看,那棵老槐树开花了!”

山道尽头的老槐树枝繁叶茂,雪白的槐花缀满枝头,风一吹,簌簌落下,像一场温柔的雪。记忆里,师父总爱在槐树下教他们辨认草药,槐花落在书页上,染出淡淡的黄痕。

马车停稳在师门院门前,朱红色的木门已经显得有些斑驳,但门楣上的“静心苑”匾额依然鲜亮如新。柳月娘刚迈出车厢,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从院子里飞奔出来,扎着两条小辫子的正是春桃——张婆婆果然还是将她送来了师门,说是让她学点手艺。

春桃的手里攥着一把草药,脸上沾了些泥土,却笑得露出两颗虎牙。

春桃:“苏先生!柳姑娘!你们回来了!周伯说你们今天到,一大早就在这儿等着了!”

话音未落,周伯从院子里迎了出来。他是师门里的老仆人,看着苏珩和柳月娘长大。他的头发比去年更白了些,背也更驼了,但眼神中的笑依然温暖如初。

周伯:“回来就好,回来就好。灶上炖着你们爱喝的山药排骨汤,就等你们了。”

进了院门,映入眼帘的药圃让两人心里涌起一阵暖意。原本有些荒废的田垄如今被打理得井井有条,新栽种的药苗已抽出嫩绿的新芽,几株牡丹正开得艳丽,是柳月娘最钟爱的姚黄魏紫。

周伯:“这丫头勤快得很,天天跟着我伺候这些草药,可比你们小时候懂事多了。”

春桃被夸得脸蛋通红,低下头摆弄着衣角,苏珩与柳月娘对视一笑,眼中多了一丝释然。

晚饭端上桌时,苏珩忽然注意到桌角摆放着一只熟悉的木盒——是师父用来装画具的。他打开一看,里面除了画笔和颜料外,还有一本尚未写完的日记。最后一页的字迹停留在他们离开师门的前一天。

师父:“珩儿性子沉稳,却容易钻牛角尖;月娘机灵聪慧,就是太过急躁。这次派他们前往苏州,是为了让他们见识世间险恶,同时也体会人心向善。若能明白‘守心’二字的深意,则此行便不虚此行。”

柳月娘凑过来,指尖轻轻抚过那些字句,眼眶渐渐湿润。

柳月娘:“师父早就预料到我们会经历这些事……”

苏珩合上书,心中忽然豁然开朗。

苏珩:“是啊,他不是让我们去查案,而是教会我们如何在乱局中守住自己。”

夜幕降临,两人坐在槐树下,月光透过细密的枝叶洒下来,落在那幅补好的《月下仕女图》上。画角添上的两个小人影在月光下竟像是活了过来。苏珩忽然拿起笔,在画的留白处郑重写下“守心”二字,笔锋沉稳,带着前所未有的笃定。

接下来的日子,师门逐渐恢复了往日的宁静。苏珩每日整理师父的遗作,将与案件相关的记录誊抄下来,交给赵捕头送去京城;柳月娘则带着春桃打理药圃,闲暇时临摹师父的画作,笔触越发接近,又融入了几分自己的灵性。

偶尔,他们会收到从苏州寄来的信件。赵捕头在信中说,沈砚山的同党已被一网打尽,北狄在江南的商号逐一查封,漕运重新畅通;张老丈托人送来一包新炒的碧螺春,还说张婆婆织了两匹棉布,让柳月娘做件新衣裳;甚至春桃的家人也寄来了信,说家里的田地收成不错,让她安心在师门学艺。

这一日午后,春桃抱着一堆晒干的草药经过书房,听到里面传来苏珩和柳月娘的笑声。她悄悄探头,只见两人正围着一张画纸讨论,纸上是一幅尚未完成的《望归渡夜泊图》。画中的渡口泊着一艘小船,岸边的芦苇荡里点缀着几个萤火虫般的光点,如同洒落在夜空中的星辰。

柳月娘指着画纸,

柳月娘:“这里的水波纹应该再柔和些,你看师父以前这样画,就像流动的绸缎一样。”

苏珩点点头,蘸了点淡墨,手腕轻转,果然勾勒出了水波的灵动曲线。他侧头看向柳月娘,阳光透过窗棂洒在她发间,仿佛撒了一层金粉。他忽然想起在苏州巷弄里,她挡在自己身前的模样,心底悄然一软。

苏珩:“月娘,有件事……”

柳月娘抬起头,目光中带着几分疑惑。

柳月娘:“嗯?”

苏珩:“等这幅画完成之后。”

他的声音微微一顿,藏不住一丝紧张。

苏珩:“咱们去望归渡看看吧,就咱俩。”

柳月娘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什么,脸颊泛起一抹红晕,犹如药圃里新开的蔷薇。

柳月娘:“好啊,不过……得等我把那批金银花晒好了再说。”

春桃悄然退了出去,嘴角忍不住扬起。她终于明白了周伯口中“安稳”的含义——不是没有风雨,而是风雨过后,有人愿意陪你守护一方小院,看药苗破土而出,等花开满园,把日子过得像画卷般温润。

数日后,苏珩收到了一封来自京城的信笺,是林参将所写。信中说道,朝廷为周先生平反了冤案,并追封“文安公”的谥号,让他将师父的牌位送入文庙供奉。苏珩拿着信跑向药圃,柳月娘正在采摘新熟的覆盆子,那些红玛瑙般的果实堆在竹篮里,散发着诱人的光泽。

苏珩:“师父平反了!”

他挥舞着信笺,声音中难掩激动之情。

柳月娘直起身,阳光洒在她盈盈的笑容上,比覆盆子还要鲜艳。

柳月娘:“我就知道,正义也许会迟到,但绝不会缺席。”

她抬手擦了擦额头的汗珠,指尖沾染着草叶的清香。苏珩忽然觉得,这就是师父所说的“人间值得”——有需要坚守的信念,有相伴同行的人,有药圃里生生不息的绿意,还有月光下那幅永远画不完的画卷。

槐花落了又开,药苗枯了又荣,苏珩和柳月娘再也没有离开过师门。只是偶尔,会有江南来的客商提起,苏州城中仍流传着关于“侠客与美人智破奇案”的故事,说他们最终归隐山林,过上了神仙般的日子。

而在静心苑的药圃里,春桃正缠着柳月娘问。

春桃:“柳姑娘,你说苏先生什么时候才能把那幅《望归渡夜泊图》画完呀?”

柳月娘笑着敲了敲她的额头。

柳月娘:“快啦,等下一场雨过了,他说要画雨后的渡口,说那时候的水汽才最像师父画里的意境。”

远处的书房里,苏珩望着窗外的雨丝,笔尖悬在纸上,迟迟未动。他在等待,等待雨停时,柳月娘带着一身药香走进来,如同无数个寻常午后那样,笑着问他。

柳月娘:“画得怎么样了?”

原来,最好的时光并非惊心动魄的传奇,而是在风波过后,在熟悉的地方,陪着熟悉的人,把日子过成细水长流的平淡。正如师父所说,只要守得住心,就能守得住一切值得珍视的东西。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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