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
贺应维是在一阵剧烈的灼痛和沉重的窒息感中恢复意识的。
首先感知到的,是左肩处火烧火燎的痛楚,每一次心跳都像有锤子在敲打那片区域,牵扯着半边身子都麻木酸痛。其次是喉咙干得如同龟裂的土地,连吞咽的动作都显得艰难万分。
他费力地掀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了好一阵,才逐渐聚焦。熟悉的、低矮的房梁,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草药味和……一丝极淡的、属于祝铮的干净的,熟悉的清香。
他微微偏过头。
晨光透过窗纸,给昏暗的室内镀上一层柔和的暖色。祝铮就趴在床边,就这样睡着了。她的头枕着自己的手臂,头发有些凌乱,几缕碎发黏在汗湿的额角。脸上还沾着没来得及擦干净的血迹和灰渍,眼下有着浓重的青黑,嘴唇紧紧抿着,即使在睡梦中,眉头也微微簇着,带着挥之不去的疲惫和担忧。
她的一只手,还紧紧地握着他没有受伤的右手。
贺应维的目光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她的手掌不大,指尖却很有力,此刻正收紧着,仿佛怕他消失一般。她的手心很暖,那股暖意顺着皮肤相贴的地方,一点点渗入他冰冷僵硬的肢体,缓慢地驱散着骨髓深处的寒意。
他没有动,甚至屏住了呼吸,生怕惊扰了这片刻的安宁。他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她,看着阳光在她脸投下的阴影,看着她因呼吸而微微起伏的肩膀。
记忆如同潮水般涌入脑海——砖窑厂的陷阱、惨烈的搏杀、祝铮如同幽灵般出现时那双亮得骇人的眼睛、她掷出匕首的决绝、还有自己力竭倒下时,她惊慌跑过来的身影……
心口某个地方,像是被这无声的注视和掌心的温度烫了一下,激起一阵密集的、陌生的痒意。这种情绪比他受的伤更让他无措。
似乎是感受到了他目光的注视,又或者是本就睡得不踏实,祝铮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猛地惊醒过来。她下意识地先去看贺应维的手,确认还握在自己手里,然后才抬起头。
四目相对。
祝铮的眼睛里先是茫然,随即被巨大的惊喜淹没:“你醒了?!”她的声音因为刚睡醒而显得有些哑,却带着显而易见的激动。
她想站起身,却因为趴得太久腿脚发麻,踉跄了一下。
“别动。”贺应维开口,声音干涩得不像他自己的。
祝铮却不管不顾,挣扎着站直,伸手就去探他的额头,动作急切而自然:“还好,烧退了些……孙大夫说只要你醒过来就没事了……你感觉怎么样?伤口疼不疼?渴不渴?饿不饿?”
她一连串的问题砸过来,带着毫不掩饰的关切,让贺应维有些应接不暇。他看着近在咫尺的她,脸上脏兮兮的,眼睛却亮亮的,里面清晰地倒映着他苍白虚弱的样子。
“水……”他最终只吐出一个字。
“哦!对!水!”祝铮如梦初醒,连忙转身去倒水,动作因为急切而显得有些笨拙。她端来一碗温水,小心地扶起他的头,将碗沿凑到他唇边。
贺应维就着她的手,小口小口地喝着。温热的水流划过干涸的喉咙,带来前所未有的慰藉。他垂着眼睑,能清晰地看到她专注的神情和微微颤抖的指尖。
喝完水,祝铮将他轻轻放回枕上,又拿起一旁的湿布巾,想替他擦脸。
贺应维抬手,轻轻挡了一下。他的手依旧没什么力气,但这个动作让祝铮停了下来,疑惑地看着他。
“你自己……”贺应维的目光落在她脸上的污迹和血渍,“擦擦。”
祝铮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用手背胡乱抹了把脸,反而把血迹蹭得更开了些,像个花猫。她浑不在意,只是看着他,眼圈却慢慢红了:“你吓死我了……贺应维,你下次再敢这样……”
她的话没说完,但哽咽的声音里带着的后怕和委屈,让贺应维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
“不会了。”他看着她,极其缓慢地、郑重地承诺,“以后……不会丢下你一个人。”
这句话含义太重,让祝铮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她慌忙别过脸去擦,肩膀微微抽动。
贺应维没有安慰,只是重新握住了她放在床边的手。这一次,是他主动的。
阳光渐渐明亮起来,透过窗户,照亮了空气中浮动的尘埃,也照亮了床边紧紧相握的两只手。伤痛依旧,前路未卜,但在这劫后余生的清晨,誓言在温暖的晨光中悄然落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