箭伤
战斗结束得迅速而彻底。贺应维带来的伏兵显然是精锐,训练有素,很快控制了局面,清点战场,收缴物资。那批作为诱饵的军粮和药材倒是货真价实,此刻成了他们浴血搏杀后唯一的战利品。
祝铮顾不得清点收获,她的全部注意力都在昏迷不醒的贺应维身上。他肩头的弩箭还深深嵌在肉里,衣服被鲜血浸透,触手冰凉。伏兵首领——一个面容冷峻严肃中年男人——迅速指挥手下用临时制作的担架抬起贺应维,另一部分人则负责运送那批至关重要的物资。
“回城!抄小路,避开巡夜!”首领的声音斩钉截铁,目光扫过祝铮时,带着一丝不加掩盖的敬意。刚才她在战场上的狠辣与果决,赢得了这些刀头舔血的伏兵的认可。
一行人悄无声息地撤离了弥漫着血腥气的砖窑厂,如同一群幽灵般穿梭在夜色笼罩的荒野小径上。祝铮紧紧跟在担架旁,不时伸手探探贺应维的鼻息,感受着他微弱但至少是依旧存在的呼吸,心才稍稍安定几分。她的手一直按在他未受伤的那边肩膀上,仿佛这样能传递过去一点力量。
回到泥鳅巷时,已是后半夜。巷子一片死寂,只有几声零落的犬吠偶尔响起。当铺的门被轻轻敲响,三长两短,是约定的暗号。门从里面迅速打开,露出孙大夫那张饱经风霜、此刻写满担忧的脸。
孙彦是贺应维早年暗中救助过的一位落魄郎中,医术精湛,口风极紧,是少数几个能完全信任的人。他早已接到消息,备好了热水、剪刀、纱布和各类伤药。
“快抬进来!”孙彦低声道,侧身让开。
贺应维被小心地安置在里间祝铮平时睡的床铺上。油灯下,他的脸色苍白得吓人,嘴唇干裂。
孙彦剪开贺应维肩头被血黏住的衣物,露出那支弩箭。箭头带着倒钩,深入血肉,周围皮肉卷起来,一片血肉模糊。祝铮只看了一眼,就觉得胃里一阵翻涌,强行忍住了。
“按住他。”孙彦对老刀和祝铮示意,自己拿起一把消过毒的小巧匕首和镊子,眼神专注而冷静,“箭头有倒钩,硬拔不行,得切开点皮肉。”
祝铮和老刀一左一右,用力按住贺应维的肩膀和手臂。即使昏迷中,当孙彦的匕首划开皮肉时,贺应维的身体还是猛的抽搐了一下,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额头上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
祝铮的心也跟着一抽,手下更加用力,仿佛这样就能分担他的痛苦。她看着孙彦熟练而沉稳地操作,镊子探入伤口,小心翼翼地避开血管和神经,寻找着箭头的倒钩。时间仿佛过得极慢,空气中只有刀具碰撞的细微声响和几人沉重的呼吸声。
终于,孙彦手腕一沉,猛地向外一拔。
“呃啊——!”贺应维痛得猛地仰头,身体绷紧,随即又软了下去,彻底失去了意识。
一支带着血肉的弩箭被扔进旁边的铜盆里,发出“当啷”一声脆响。伤口处,鲜血汩汩涌出。
孙彦迅速撒上厚厚的药粉,用干净纱布紧紧按压包扎。他的动作又快又稳,细看下额角也见了汗。
“失血过多,伤口太深,恐怕要有邪毒内侵。”孙彦一边包扎一边沉声道,“今晚是关键,若能熬过发热,醒过来,便有一线生机。我会守在这里。”
祝铮看着贺应维毫无生气的脸,只觉得浑身发冷。她问:“需要什么药?我们刚带回来一些……”
“我去看看。”孙彦包扎完毕,洗净手,去外间查看那批缴获的药材。片刻后,他拿着几包药回来,脸上露出一丝松缓,“幸好,里面有上好的解毒散。我这就去煎药。”
首领留下两个可靠的兄弟在门外警戒,自己也退到外间休息,随时听候吩咐。
屋里只剩下祝铮和昏迷的贺应维。她打来温水,拧干布巾,小心翼翼地擦拭他脸上、颈间的血污和冷汗。指尖触碰到他冰凉的皮肤,心中充满了后怕和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楚。
这个总是冷静、强大、仿佛无所不能的人,此刻却脆弱地躺在这里,生死未卜。他们一起经历了那么多,从最初的猜疑试探,到后来的相依为命,再到如今并肩作战……她无法想象,如果他真的……
祝铮不敢再想下去。她握住贺应维没有受伤的那只手,他的手很大,指节分明,掌心有常年握剑留下的厚茧,此刻却冰冷无力。她将他的手贴在自己脸颊上,试图用体温去温暖他。
“贺应维,罗苑……”她低声呢喃着,声音带着哽咽,“你答应过要回来的……你答应过的……不能食言……”
窗外,夜色渐褪,天边透出第一缕微光。新的一天即将开始,而属于他们的战斗,还远未结束。此刻,她只祈求,这缕曙光,能为他带来生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