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武
敌军主力果然如赵青武所预料的那般,被突然出现、并以一种近乎挑衅的方式暴露行踪的“赵破之子”吸引了全部注意。数万铁骑调转方向,如同嗅到血腥味的狼群,朝着那个单薄却决绝的身影消失的北方狂追而去。
峪州城暂时解除了迫在眉睫的城破之危,但压抑的气氛并未消散,反而被一种更深的悲壮和不安取代。所有人都知道,那个曾默默生活在泥鳅巷的、沉默寡言的年轻人,用他自己的命,为这座城换来了喘息之机。
几天后,确切的消息终于通过溃散的败兵和隐秘的渠道传回了峪州——赵青武,在北境一处荒凉的断崖边,被重重围困。他身中数箭,血染衣袍,最终力竭,坠入了万丈深渊,尸骨无存。敌军在其坠崖处搜寻数日,一无所获,最终确认其死亡。
消息传到恒通当铺时,是一个阴沉的午后。贺应维刚从城防营回来,带着一身洗刷不掉的疲惫和血腥气。传讯的亲兵低声禀报完,便垂首退下,不敢看他的脸色。
祝铮正在柜台后清点所剩无几的药材,听到消息,手里的一包草药“啪”地掉在地上,晒干的药草散落一地。她僵在原地,脸色瞬间褪得惨白,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一点声音。那个总是低着头、有些怯懦、在关键时刻露出异常坚定眼神的年轻面庞,在她眼前不断闪现。
贺应维背对着她,站在门口,望着巷口灰蒙蒙的天空,身影依旧挺拔,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孤寂和冰冷。他久久没有说话。
“他……”祝铮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连个尸首……都没有吗?”
贺应维缓缓转过身,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双眼睛,深得像不见底的寒潭,里面翻涌着蚀骨的痛楚和滔天的怒火。他走到祝铮面前,蹲下身,一言不发,默默地、一点点地将散落在地上的草药捡起来,放回柜台上的油纸包里。他的动作很慢,很稳,却带着一种压抑到极致的沉重。
“他不会白死。”贺应维开口,声音低沉平缓,却像淬了冰的刃,每一个字都带着血的承诺,“那些害他赵家满门的人,那些将他逼上绝路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他没有呼喊,没有流泪,但那种从骨子里透出的森冷,让祝铮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她看着贺应维,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这个来自异乡的人。那个冷静、克制、甚至有些淡漠的贺应维消失了,此刻的他,像是从地狱归来的使者。
祝铮久久不见的眼泪终于涌了出来,不是嚎啕大哭,而是无声地汹涌而下。她为赵青武年轻生命的消逝而悲痛,也为贺应维此刻眼中那毁天灭地的恨意而心惊。她伸出手,紧紧抓住贺应维冰凉的手腕,仿佛要拉住他,不让他被这仇恨彻底吞噬。
“罗苑……”她泣不成声,“你……你别做傻事……”
贺应维反手握住她颤抖的手,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他看着她泪眼模糊的脸,眼中的疯狂和恨意稍稍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坚定。
“我不会。”他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我要活着,好好地活着。活着看到那些人,怎么一个个下地狱。”
他松开手,站起身,走到里间,拿出那个装着赵青武绝笔信和玉佩的木匣。他打开匣子,看着那枚温润的青色玉佩和折叠整齐的信纸。
“这块玉佩,”他拿起玉佩,摩挲着上面古朴的纹路,“是赵家的信物。他留给你,是托付,也是……念想。”他将玉佩轻轻放在祝铮掌心,“收好。”
然后,他拿起那封信,凑到油灯上。火苗舔舐着纸张,迅速将赵青武最后的笔迹化为灰烬。
“这封信,不能留。”贺应维的声音在跳跃的火光中显得格外冷静,“看过,记在心里,就够了。”
祝铮握紧手中微凉的玉佩,看着那封信化为青烟,仿佛看着赵青武年轻的生命彻底消散在风中。她知道,贺应维烧掉的不只是一封信,更是他们与赵青武之间最后的、可能引来杀身之祸的牵连,也是他斩断自己一丝软弱、彻底投身于复仇与守护之路的决心。
夜色渐深,当铺里没有点灯。两人沉默地坐在黑暗中,各自消化着这巨大的悲痛和即将到来的、更加残酷的未来。
赵青武的死,像最后一块投入洪流的巨石,彻底改变了水流的方向。它带走了泥鳅巷最后一点短暂的宁静,也将贺应维和祝铮,无可挽回地推向了命运更深的漩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