抉择
赵青武的死,像一块投入死潭的巨石,表面的涟漪散去后,留下的是更深、更暗的漩涡。峪州城并未因敌军主力的暂时离去而获得喘息,反而陷入一种更令人窒息的压抑。街市萧条,连黑市的交易都带上了孤注一掷的疯狂。空气中弥漫着绝望和一种山雨欲来的紧绷感。
贺应维几乎成了城防营的影子。他很少再回泥鳅巷那间充满烟火气的小当铺,即便回来,也多是深夜。脚步声比往常更轻,带着洗不净的硝烟和血腥味。他会沉默地检查当铺的门窗,留下一些用油纸紧紧包裹、来之不易的东西——可能是几块能砸死人的干粮(啊那真的很硬实了),也可能是几株带着泥土气息的草药。他不再多言,只是用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深深看祝铮一眼,那眼神里有疲惫,有嘱托,更有一种燃烧的决绝。然后,在天亮前最浓重的黑暗里,他又会像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消失。
祝铮明白,他行走在刀锋之上。她在当铺里,守着这方寸之地,看着前来求助的邻里眼中日益深重的绝望,感觉自己像守着最后一点灯油的守夜人,看着黑暗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她不仅要分发所剩无几的物资,还要时刻提防暗处可能射来的冷箭。
这日,一个意想不到的身影,趁着暮色溜进了当铺。是那个曾有过冲突的黑市混混。他脸上添了新伤,眼神躲闪,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慌张。
“李掌柜,”他压着嗓子,喉结滚动,“有条……大鱼。不知道您和贺公子,敢不敢接?”
祝铮心中警铃大作,面上却不动声色,手里继续擦拭着柜台:“什么鱼?”
“军粮!上好的米,这个数!”他伸出手比划着,又急切地补充,“还有一批伤药,都是紧俏货!卖家惹了麻烦,急着出手,价钱……好说!”
祝铮的心猛地一沉。军粮?在这个时节,这无异于抱着金砖在闹市行走。诱惑巨大,但风险更是致命。这要么是军中败类铤而走险,要么,就是一个精心布置、等着他们往里跳的陷阱。
“来历。”祝铮言简意赅,手指抠着抹布的边缘。
混混眼神游移,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掌柜的,这……规矩您懂,问多了掉脑袋。但我拿性命担保,货是真的!就是……交易得快,地方也偏。”
祝铮沉默着。粮食和药,是眼下最需要的东西。巷子里那些面黄肌瘦的脸在她眼前闪过。可是……她抬眼,看向窗外沉沉的夜色。
“容我想想。”她最终说道,声音听不出情绪。
混混似乎有些失望,但也没敢纠缠,留下一个模糊的时间和地点(城南废弃砖窑,子时),便像来时一样,鬼鬼祟祟地溜走了。
当晚,贺应维竟然回来了,比平时早些。烛光下,他眉宇间的倦色难以掩饰。祝铮立刻将疤脸汉的事说了。
贺应维听完,眸色瞬间沉了下去,像结了一层冰。“陷阱。”他斩钉截铁,声音低沉而冷峭,“朝廷的巡查御史已经到了附近州府,明面上是整肃纪律,暗地里……恐怕是来清除‘隐患’的。我们,还有赵青武的事,已经碍了某些人的眼。这批货,是钓饵。”
祝铮倒吸一口凉气:“那……回绝他?”
“回绝?”贺应维转过身,目光锐利地看向她,“回绝就等于告诉他们,我们看穿了。而且……”他顿了顿,声音冷静,“这批货,对我们太重要了。若能拿下,不仅能救命,或许还能顺着线,把后面那只手揪出来。”
“太危险了!”祝铮脱口而出,心脏揪紧。
“我知道。”贺应维走到她面前,距离很近,她甚至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血腥味,“但祝铮,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乱世之中,不进,则死。”
他看着她的眼睛,那里面有担忧,有恐惧,但更深处的,是一种与他同样的、不肯屈服的倔强。他忽然改了主意。
“你跟我一起去。”贺应维的声音不容置疑。
祝铮一愣。
“你不是温室里的花。”贺应维看着她,眼神复杂,“雪夜你能独战三匪,我要你这份战力。但必须听我指挥——你埋伏在砖窑东侧高坡,负责警戒和策应。没有我的信号,绝不能暴露!”
祝铮感觉一股热血涌上心头。不是被保护的累赘,而是被信任的战友。她重重点头:“好!”
贺应维深深看她一眼,那一眼包含了太多——担忧、嘱托、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
“子时,砖窑厂。”他最后说道,转身再次融入夜色,去进行最后的布置。
祝铮独自站在当铺中,握紧手中的匕首,感受着那份沉甸甸的重量。这一次,她不再只是等待。她将是暗处的匕首,是与他在血火中并肩的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