雏鹰

谢长安的队伍离开峪州城不久,关于这位“谢小将军”曾微服到访、并在城中打探过消息的风声,便如同春日里不经意扬起的柳絮,悄无声息地飘进了某些有心人的耳朵里。

这日傍晚,贺应维从城防营回来,眉宇间带着凝重。他屏退了左右,与祝铮在后院低声交谈。

“谢长安来过。”他言简意赅。

祝铮正蹲在地上查看她种下的那几颗侥幸发芽的菜苗,闻言抬起头,眼里闪过一丝讶异:“谢长安?那个……常胜将军?”她虽身处市井,但对这等名震边关的人物也有所耳闻。

“嗯。”贺应维点头,“他此行明为巡查军务,暗地里似乎对城中的情况,尤其是雪疫之后如何稳定下来,颇为关注。”他顿了顿,看向祝铮,“他打听了你和我。”

祝铮拍了拍手上的泥土,站起身,眉头微蹙:“打听我们?为什么?我们不过是小人物。”

“小人物?”贺应维嘴角的弧度似嘲似叹,“能在那种情况下稳住泥鳅巷,甚至一定程度上影响了城中局势,你我如今在峪州,可算不得小人物了。”他目光深远,“谢长安此人,看似洒脱不羁,实则心细如发,眼光毒辣。他注意到我们,未必是坏事,但也意味着,我们今后行事,需更加谨慎。”

他没有明说的是,谢长安的注意,很可能也意味着他们开始进入某些更高层面势力的视野,福祸难料。

这时,赵五抱着一摞晒好的旧书从屋里走出来,准备收进去。听到两人谈话的只言片语,他脚步顿了顿,低着头,加快步子想绕过去。

“赵五。”贺应维忽然叫住他。

赵五身体一僵,立刻停下脚步,转过身,垂首恭敬道:“贺公子有何吩咐?”姿态谦卑。

贺应维看着他这副样子,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只淡淡道:“无事,去吧。”

赵五如蒙大赦,赶紧抱着书溜进了屋。

祝铮看着赵五几乎是小跑离开的背影,又看看贺应维没什么表情的脸,忍不住叹了口气:“你呀,别总吓唬他。我看这人年轻,心思重,胆子小,经不起你这么吓。”

贺应维不置可否,转而道:“他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总住在当铺不是长久之计。我托人在城西找了一处安静的小院,租金便宜,也安全。过两日,让他搬过去吧。”

祝铮想了想,点点头:“也好。总住在这里,他也拘束。有个自己的地方,也能安心读书。”她虽然怜悯赵五,但也明白贺应维的顾虑有道理。乱世之中,收留一个来历不明的人,风险不小。

两日后,贺应维亲自带赵五去了城西的小院。院子不大,只有一间正屋和一间小厨房,但收拾得干净整洁,远离喧嚣,确实是个读书的好地方。

赵五看着这处安身之所,眼眶发红,对着贺应维深深鞠了一躬:“多谢贺公子大恩!赵五没齿难忘!”

贺应维受了他的礼,语气依旧平淡:“安居乐业。你好自为之。”说完,便留下一些基本的生活用品和少许银钱,转身离开了。

赵五站在空荡荡的院子里,看着贺应维离去的背影,久久没有动弹。他紧紧攥着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眼中情绪复杂翻涌,有感激,有不安,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决绝。

安顿好赵五,当铺里似乎又恢复了往日的节奏。但祝铮敏锐地感觉到,贺应维似乎更忙了,在外奔波的时间越来越长,偶尔回来,身上还带着若有若无的血腥气(他解释是处理军务时沾染的)。而城中的气氛,也隐隐透出一股山雨欲来的压抑。

赵五搬出去后,并未与当铺断了联系。他每隔几日便会来一趟,有时是送些他抄书换来的微薄银钱(坚持要还“房租”),有时是帮祝铮整理一些她弄不清的文书账目。他依旧沉默寡言,但在贺应维不在的时候,面对祝铮,他会显得稍微放松一些,偶尔还会问起一些峪州城的民俗和现状。

祝铮发现,赵五对时局有着超乎寻常的敏感和见解,虽然表达含蓄,但往往能一针见血。她渐渐意识到,这个看似怯懦的“书生”,绝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么简单。他的心底,似乎藏着一团火,一团被深深压抑、却随时可能燃烧起来的火。

而贺应维,对赵五的偶尔来访,依旧保持着不冷不热的态度,但那种剑拔弩张的微妙醋意似乎淡了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审视。他似乎在观察,在等待,想看看这只暂时收拢了翅膀的雏鹰,究竟能飞多高,又会飞向何方。

峪州城的上空,风云悄然汇聚。而泥鳅巷的这间小小当铺,连同与它命运交织的几个人,已然置身于这逐渐汹涌的暗流之中。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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