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稚鬼
祝铮最近觉得，当铺里的气氛有点怪？
具体怪在哪里，她一时也说不上来。就是觉得贺应维和赵五这两个人，相处模式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别扭。
比如吃饭。自从赵五身体好些了，祝铮就让他一起上桌吃饭。可每次吃饭，都像在演一出哑剧。贺应维照例沉默是金，但会把菜里屈指可数的肉片，默不作声地夹到她碗里。她一开始还推辞，后来也习惯了，反正在以前，肉最后大多进了她和柳丫的肚子。现在柳丫不在了，她就自己吃呗。
可最近，她发现贺应维夹完肉，眼神会若有似无地扫过赵五。而赵五呢，但凡贺应维一动筷子给他夹菜，这少年就跟受了惊的兔子似的，立刻把头埋得更低，恨不得把脸塞进碗里，扒饭的速度能快一倍，仿佛碗里是什么山珍海味，需要全力以赴才能吃完。
祝铮：“……？” 至于吗？贺应维是阎王爷吗？看一眼能少块肉？
再比如干活。赵五很勤快，伤好了七八成，就抢着扫地、擦桌子、帮邻里写家书。可只要贺应维在场，赵五干活就格外“笨拙”。贺应维要是顺手把门口的水缸挪个位置，赵五去提水时，能绕着水缸走三圈，愣是不敢从贺应维刚站过的地方过。要是贺应维心情好（虽然他那张脸基本看不出心情），帮祝铮把柜台上沉重的账本搬下来，赵五能抱着本轻飘飘的旧日历在原地杵半天，直到贺应维走开，才敢凑过来。
祝铮好几次想开口让赵五别那么紧张，可一看贺应维那副冰山脸，又把话咽回去了。算了，可能读书人脸皮都薄，怕官？
最让祝铮死活摸不着头脑的是前几天买红薯那事。
赵五那孩子，实心眼，第一次挣到工钱，自己舍不得花，买了个烤红薯，眼巴巴地先捧给她。祝铮当时心里挺暖的，觉得没白救这孩子，刚想接过来夸两句，贺应维就跟算准了点儿似的从外面进来。
结果呢？赵五手一抖，差点把红薯掉地上，脸唰地就白了，结结巴巴地说：“贺、贺公子，您、您吃……”
贺应维倒好，看都没看那红薯，只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嗯”，眼神跟小刀子似的刮过赵五，然后对她说：“街上买的，趁热吃。” 说完，放下一包还烫手的糖炒栗子，转身就去后院检查马棚了。
留下祝铮捧着个烤红薯，对着一包糖炒栗子，和面前吓得快缩成一团的赵五，满头问号。
不是，这都什么跟什么啊？一个红薯而已，至于吗？
晚上，祝铮一边剥栗子，一边忍不住跟正在油灯下看城防图的贺应维嘀咕：“哎，赵五那孩子，是不是特别怕你？我看他在你面前大气都不敢喘。”
贺应维头也没抬，笔尖在图纸上顿了顿，淡淡地说：“有吗？”
“怎么没有！”祝铮来了劲，“你一来，他话都不敢说，干活都不利索了！你是不是背着我欺负他了？”
贺应维终于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灯光下，他眼神深邃难辨：“我欺负他做什么。” 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他不值得我费口舌”的意味。
祝铮被噎了一下，更纳闷了：“那怎么回事？我看那孩子挺老实的，你对他和气点不行吗？”
贺应维放下笔，身体向后靠了靠，目光落在她因为吃栗子而微微鼓起的腮帮子上，慢悠悠地说：“你对他，倒是很上心。”
祝铮想都没想：“废话，我捡回来的，还是个半大孩子，又懂事，能不上心吗？” 她完全没觉得这话有什么问题。
贺应维盯着她看了几秒，直看得祝铮有点发毛，才收回目光，重新拿起笔，语气听不出喜怒：“知道了。”
知道了？知道什么了？祝铮一脸莫名其妙。
第二天，祝铮发现贺应维对赵五的态度……更冷了。以前是无视，现在偶尔会“指点”两句。
比如赵五在门口扫地，贺应维路过，会停下脚步，看着地上的痕迹，没什么表情地说：“角落没扫干净。”
赵五立刻手忙脚乱地去扫角落，扫把都快挥出残影了。
比如赵五帮祝铮记流水账，字写得工整漂亮，贺应维瞥了一眼，淡淡道：“笔画太软，欠力道。”
赵五的脸瞬间红到脖子，握着笔的手都僵了。
祝铮在一旁看得欲言又止。她终于后知后觉地品出点味儿来了。
这俩人……不对劲！
贺应维这态度，不像是对待一个普通的被救助者，倒像是……像是家里来了个不受待见的穷亲戚？还是像……像她小时候养的狗，看到她对邻居家的猫好，就整天围着猫龇牙咧嘴？
而赵五呢，对贺应维的畏惧里，似乎也掺杂了点别的什么东西，不是单纯的怕官，更像是一种……在强大存在面前本能的自卑和退缩？
想通了这一层，祝铮看着一个冷着脸释放低气压，一个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的两人，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这俩男的有病吧！？
一个十几出头的半大孩子，一个顶着安国府公子名头的穿越同胞，为一个烤红薯、几句闲话，在这儿演什么暗流涌动呢？有这功夫，多去搬几袋米，多去想想怎么对付城外的敌军不行吗？！
祝铮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她决定不管了，爱咋咋地。反正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这不太对吧），她乐得清静。只要不打起来，不影响她搞粮食，随他们去吧！
于是，当铺里的气氛愈发诡异。贺应维的冷气和赵五的局促，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而处于风暴眼（她自己认为的）中心的祝铮，则彻底无视了这无形的交锋，该吃吃，该喝喝，一心扑在她的“民生大计”上。
只是偶尔，看到贺应维因为赵五给她递了杯水而微微眯起的眼睛，或者看到赵五因为贺应维一个眼神就差点打翻簸箕时，祝铮还是会忍不住在心里翻个白眼：
幼稚！两个都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