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市（下）
踏入瓦市的范围，空气骤然变得混浊。劣质烟草、汗臭、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混杂在一起。几堆篝火在废墟间噼啪燃烧，映照出影影绰绰的人影。交易都在低声进行，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周围。这里没有喧嚣，只有一种压抑的、一触即发的紧张感。
祝铮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手心全是冷汗。她牢记贺应维的叮嘱，低着头，用眼角的余光快速扫视。很快，她发现了目标——在一个半塌的台子角落，几个人围着一个敞开的麻袋，里面是黄澄澄的粟米。一个敞着怀的壮汉正叼着烟斗，斜睨着来往的人。
祝铮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走了过去。
“怎么卖？”她压着嗓子，尽量让声音听起来粗哑些。
汉子上下打量她，目光在她虽然故意弄脏但依旧难掩清秀的脸上停留了一瞬，咧嘴露出一口黄牙：“新面孔？细皮嫩肉的，不像吃这碗饭的。”
祝铮心里一颤，硬着头皮道：“家里断粮了，换点救命粮。多少钱一斗？”
“救命粮？”汉子嗤笑一声，伸出两根手指，“这个数，一斗。现钱。”
祝铮倒吸一口凉气，这价格是平日的十倍不止！“太贵了！这……这简直是抢钱！”
“嫌贵？”汉子旁边一个瘦高个阴阳怪气地接话，“滚蛋！有的是人买！这年头，粮食就是命！没钱？拿别的换也行啊……”他说着，不怀好意地又打量了祝铮一遍。
祝铮强忍着怒意和恶心，知道不能硬碰硬。她咬咬牙，从怀里摸出小包袱，解开，露出里面一小锭银子和一些散碎银角。“我只有这些，换两斗，行不行？”
看到银子，汉子眼神亮了一下，但贪婪之色更浓：“这点？最多一斗半！爱要不要！”
就在这时，旁边传来一阵骚动，似乎是两伙人为了争抢什么发生了口角，推搡起来。汉子和瘦高个的注意力被吸引了过去。
祝铮心念一转，知道这是机会。她迅速将银子塞到汉手子里，低声道：“一斗半就一斗半！快！”同时伸手就去抓麻袋里的量斗。
汉子被她的果断弄得一愣，接过银子掂了掂。趁这功夫，祝铮已经手脚麻利地用量斗往自己带来的空麻袋里装粮食。她的手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但动作极快。
“妈的，手脚倒利索。”汉子嘟囔一句，倒也没再阻拦，只是眼神依旧在她身上打转。
装满一斗半，祝铮扎紧袋口，转身就想走。
“等等！”瘦高个突然回过神，一把拦住她，嘿嘿笑道，“小娘子，这就走了？这兵荒马乱的，一个人拿这么多粮食多危险，哥哥送你一程？”
其他几个帮闲也围了上来，眼神不善。
祝铮心沉到谷底，知道最坏的情况还是发生了。她一手紧紧抓住粮袋，另一只手悄悄摸向腰后的短匕。
就在冲突一触即发之际——
“咻——啪！”
一声尖锐的哨响划破夜空！是贺应维的警告！
几乎同时，不远处一堆篝火旁，一个瓦罐被人“不小心”踢翻，发出巨大的碎裂声，火星四溅！人群一阵惊呼和骚动。
汉子等人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吸引了注意力。
祝铮抓住这难逢的机会，用尽全身力气，猛地将粮袋往瘦高个身上一撞，趁他踉跄后退时，矮身从人缝中钻了出去，头也不回地朝着贺应维事先指示的撤离路线狂奔！
“妈的！抓住她！”身后传来汉子气急败坏的吼声和杂乱的脚步声。
祝铮什么也顾不上了，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跑！按照贺应维说的路线跑！风在耳边呼啸，心脏快要跳出胸腔，背后的追骂声和脚步声越来越近……
她冲过一个拐角，眼看就要到达约定的汇合点——一辆废弃的破马车后。
突然，斜刺里猛地窜出一个人影，正是那个瘦高个！他竟抄了近路堵在这里！
“小娘子，看你往哪儿跑！”瘦高个狞笑着扑上来。
就在祝铮瞳孔一缩，准备招架之势——
一道黑影废弃马车的阴影中闪出！贺应维！他动作快如闪电，一手拉住祝铮的胳膊将她护到身后，另一只手握着的短刃已经架在了瘦高个的脖子上，刀刃在冰冷的月光下泛着寒光。
“滚。”贺应维的声音冷静，带着令人胆寒的杀意。
瘦高个感受到脖子上冰冷的刀锋和对方身上散发出的、绝非普通人的凌厉气势，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僵在原地，大气不敢出。
这时，疤脸汉带着人也追到了，看到这一幕，也愣住了。
贺应维冰冷的目光扫过他们，手腕微微用力，瘦高个的脖子立刻渗出血丝。“要钱，要人，还是要命？”
疤脸汉看着贺应维那双在黑暗中发光的眼睛，又瞥见他腰间若隐若现的制式腰牌（贺应维故意露出的），心里咯噔一下，知道碰上了硬茬子，恐怕是个军爷甚至是更不好惹的角色。他立刻换上一副笑脸：“误会！都是误会！军爷您忙，我们这就走！这就走！” 说完，赶紧带着手下灰溜溜地跑了。
贺应维这才收回短刃，看也没看瘫软在地的瘦高个，拉着祝铮迅速隐入更深的黑暗中。
直到确认彻底安全，两人才在一处断墙后停下。祝铮靠着冰冷的墙壁，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腿软得几乎站不住。贺应维扳过她的肩膀，从头到脚仔细打量，确认她除了惊吓并无大碍，才松了口气，但眉头依旧紧锁。
“太冒险了！”他语气带着后怕的余怒。
祝铮缓过气，看着地上那袋用几乎全部积蓄换来的、差点让她丢了性命的粮食，又抬头看着贺应维严肃的脸，忽然觉得无比委屈和疲惫，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但她倔强地忍住了，只是说：“……粮食，拿到了。”
贺应维看着她强忍泪水的样子，心头那点怒气瞬间烟消云散，只剩下满满的心疼。他叹了口气，伸手，极其自然地替她拂去沾在头发上的灰尘，动作轻柔。
“嗯，拿到了。”他低声说，“下次……不许再这样了。”
他的指尖触碰到她的皮肤，让祝铮的脸颊微微发烫。她低下头，轻轻“嗯”了一声。
两人不敢久留，贺应维提起那袋沉重的粮食，护着祝铮，准备绕路返回泥鳅巷。就在他们经过一片堆放破烂家具的角落时，祝铮的脚步猛地顿住了。
“等等！”她拉住贺应维，指向角落阴影里一个蜷缩着的、几乎与杂物融为一体的小小身影，“那里……好像有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