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份不明
贺应维眉头紧锁,警惕地看向祝铮所指的角落。那里堆满了破烂家具和杂物,在昏暗的光线下,确实有个模糊的影子蜷缩着,一动不动。
“别管闲事,快走。”贺应维压低声音,拉了她一下。黑市附近鱼龙混杂,任何不明身份的人都可能是陷阱。
祝铮却挣脱了他的手,快步走了过去。离得近了,才看清那是个年轻人,衣衫褴褛,单薄得厉害,整个人蜷成一团,脸颊凹陷,嘴唇冻得发紫,额角还有一块已经发黑的淤青,气息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他看起来约莫不过二十岁,因为极度疲惫和营养不良,显得比实际年龄沧桑许多。
“他还活着!”祝铮蹲下身,探了探他的鼻息,虽然微弱,但还有气。她抬头看向跟过来的贺应维,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坚持,“不能丢下他,会冻死的!”
贺应维看着地上这个陌生的、可能带来麻烦的年轻人,又看看祝铮那双在夜色中亮得惊人的、带着恳求的眼睛,内心挣扎。理智告诉他应该立刻离开,但……
“柳丫……”祝铮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提到了那个他们都不愿触碰的名字。她不是什么圣母,她只是看不得一个生命再像柳丫一样悄无声息地消失在街头。
贺应维的心像是被狠狠揪了一下。他想起柳丫冻僵的小身体,想起祝铮当时的绝望。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有了决断。他叹了口气,带着一丝无奈的妥协:“……动作快。”
两人合力将昏迷的年轻人扶起。贺应维这才更清晰地感受到对方的重量——轻得吓人,几乎只剩一把骨头。年轻人即使在昏迷中,眉头也紧紧皱着,似乎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贺应维将他扶上马背,置于两人中间。年轻人软软地靠在贺应维背上,脑袋耷拉在他肩头。贺应维身体僵硬了一瞬,对这种近距离的接触有些不适应,尤其是来自一个陌生男性。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旁边的祝铮。
祝铮正费力地把那袋宝贵的粮食也弄上马,额角渗出汗珠。贺应维伸手接过粮袋,轻松地挂在鞍侧,然后翻身上马,坐在年轻人身后,将他固定住。他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揽住了年轻人的腰,防止他摔下去。触手之处,隔着一层破布,能清晰地摸到肋骨的形状。
“走吧。”贺应维的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冷静。
马蹄嘚嘚,踏着夜色和残雪,悄无声息地返回泥鳅巷。
回到当铺,祝铮立刻忙碌起来。她将里间自己平时睡的地方让出来,铺上最厚的干草和旧被褥,把年轻人安置上去。她打来温水,小心翼翼地替他擦拭伤口和脸上的污垢。擦去污垢后,露出的是一张虽然憔悴却难掩清秀的脸庞,只是眉宇间笼罩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沉重郁气。
贺应维站在门口,看着祝铮动作轻柔地照顾那个陌生人,拧着的眉头始终没有松开。这年轻人虽然看起来落魄,但手指纤细,不像常年干粗活的人,昏迷中偶尔泄露出的几个模糊音节,也带着一点读书人特有的腔调。绝非常人。他心中的警惕丝毫未减。
“我去弄点热汤和水。”贺应维说完,转身出去了。他需要冷静一下,也需要去查探一下风声。
几天后,在祝铮的悉心照料下,年轻人终于悠悠转醒。他睁开眼时,眼神先是茫然,随即迅速转为警惕,猛地想坐起身,却因虚弱而跌了回去,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
“别动,你伤还没好利索。”祝铮端着一碗温热的米汤走进来,见状连忙上前安抚。
年轻人——赵五,戒备地看着她,又扫视了一下简陋的环境,声音沙哑地问:“……这里是?是你们救了我?”
“这里是峪州城西的泥鳅巷,我叫李梦,是这间当铺的掌柜。”祝铮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和,“我和……我朋友在黑市附近发现你昏倒了,就把你带回来了。你感觉怎么样?”
这时,贺应维也闻声走了进来,他似乎对“我朋友”这三个字有点不太满意,但也没说什么,只是站在祝铮身后,目光沉静地打量着赵五。
赵五接触到贺应维审视的目光,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随即垂下眼睑,掩去眸中的情绪,低声道:“多谢二位救命之恩。在下……赵五,是个赶考的书生,途中不幸遭了劫匪,盘缠尽失,还被打成重伤,流落至此……”他说话条理清晰,但语速稍快,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紧张。
贺应维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赵五?这名字普通得像是随口编的。赶考的书生?如今兵荒马乱,科举早已停摆多年,哪来的赶考?他几乎可以肯定,此人在隐瞒身份。
接下来的日子,赵五在当铺住了下来。他身体极度虚弱,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或静养。醒来时,也总是很沉默,要么看着屋顶发呆,要么就帮祝铮整理一些她堆积的、看不懂的账本杂物。他写字极其工整漂亮,偶尔还会纠正一下祝铮的错别字。
祝铮对他颇多照顾,毕竟是自己救回来的人。她会把有限的食物分给他,和他聊几句闲话,试图缓解他的沉闷。赵五虽然话少,但每次祝铮和他说话,他都会很认真地听着,苍白的脸上会露出一丝极淡的、近乎腼腆的笑意。
贺应维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他发现赵五看祝铮的眼神,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感激和依赖,这让他心里莫名有些不舒服。尤其是有一次,他提前回来,看到祝铮正笑着递给赵五一个烤好的土豆,赵五接过时,脸似乎有点红。
贺应维当时没说什么,只是周身的气压低了几分。晚上吃饭时,他状似无意地对祝铮说:“那人伤势渐好,总留在此处,恐引人注目,并非长久之计。”
祝铮正低头喝粥,闻言抬头看了他一眼,觉得他语气有点怪,但还是点点头:“嗯,我知道。等他再好些,看看能不能帮他找个稳妥的去处。”
贺应维“嗯”了一声,没再说话,但心里那点莫名的烦躁并未消散。他告诉自己这是出于安全和谨慎的考量,但内心深处,他不得不承认,看到祝铮对另一个(看起来)同龄的男性如此照顾,即使对方是个来历不明的病秧子,也让他产生了一种……属于罗苑时代的、久违的领地意识和不爽。尤其这个赵五,虽然落魄,但那份读书人的文弱气质,似乎……还挺招人怜惜?
这种隐秘的、连自己都觉得有些幼稚的情绪,让贺应维更加沉默,对着赵五时,脸色也更冷了几分。赵五似乎也察觉到了贺应维的冷淡和戒备,在他面前更加拘谨,几乎不敢与他对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