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市(上)
夜色如墨,寒风卷着未化的寒意,抽打在泥鳅巷破败的窗棂上,呜呜作响。当铺里,油灯如豆,映着祝铮和贺应维凝重的脸庞。角落的米缸几乎见底,隔壁传来孩子因饥饿而细弱的哭声,像针一样扎在祝铮心上。
“不能再等了。”祝铮打破沉默,声音因连日劳累有些沙哑,眼神却亮得灼人,“巷口老李头家的媳妇,饿得奶水都没了,娃哭得都快没声了。官府的粥棚三天打鱼两天晒网,那点稀汤能顶什么用?”
贺应维眉头紧锁。他刚从前线回来,一身寒气未散:“我知道。但我今日去军需官那边探过口风,库房也紧,上面卡得死。私自贩粮是重罪,眼下这光景,黑市那边更是龙潭虎穴。”
“龙潭虎穴也得闯!”祝铮“霍”地站起身,双手一把撑在桌面上,身体前倾,眼里是豁出去的决绝,“坐在这里干等,就是等死!我打听过了,南城瓦市,后半夜,有人偷偷卖粮,价格是黑,但至少是能下肚的东西!”
“你打听?”贺应维抬眼看她,目光锐利,“祝铮,那不是你平时打交道的小贩!控制那地方的地头蛇,手底下养着一群亡命徒,认钱不认人!你一个女子去那种地方,无异于羊入虎口!” 他的语气带着罕见的焦躁。
“女子怎么了?”祝铮毫不退缩地瞪回去,“我比那些软脚虾强!我有手有脚,还有这个!”她唰地从后腰抽出贺应维给她的那把短匕,寒光一闪,“大不了拼个鱼死网破!总好过眼睁睁看着一巷子人饿死冻死!”
“胡闹!”贺应维也动了气,猛地站起,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雷霆般的怒意,“鱼死网破?你死了,这一巷子人怎么办?柳丫的仇谁还记得?你……”他顿住,后面的话卡在喉咙里,眼神复杂地看着她,最终化为一声沉重的叹息,“……我不能让你去冒险。”
“罗苑!”祝铮连名带姓地叫他,眼圈微微发红,不是委屈,是急的,“你讲点道理!是,你有你的顾虑,你的大局!可我的‘大局’就是眼前这些快要活不下去的人!你告诉我,除了这条路,还有什么办法?等你那遥遥无期的军粮,还是等那群官府老爷们突然发了善心?”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激动的情绪,声音低了下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柳丫……柳丫要是还在,她也撑不住的……我不能……不能再看着第二个、第三个柳丫出现……”
提到柳丫,两人之间的空气瞬间凝固。贺应维紧绷的表情柔和了些,他看着她强忍泪光的眼睛,那里面有不顾一切的冲动,更有深不见底的悲伤和责任。他明白,他拦不住她。就像他无法阻止那条河流将他们带到这里一样。
沉默在狭小的空间里蔓延,只有灯花偶尔爆开的噼啪声。
……
良久,贺应维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恢复了平日的冷静,只是声音依旧低沉:“好。你去。”
祝铮愣了一下,没想到他这么快妥协。
“但是,”贺应维打断她,目光如炬,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一切听我安排。我带你到瓦市附近,你在明,我在暗。交易完成,立刻按我指的路线撤离。遇到任何情况,以哨声为号,转身就走,绝不纠缠!你若答应,我便让你去。若不答应……”他顿了顿,眼神冰冷,“我便绑了你,锁在屋里。”
祝铮看着他眼中不容置疑的坚决,知道这是他的底线。她抿了抿嘴,最终重重点头:“好!我听你的!”
贺应维这才稍稍放松,走到她面前,拿起桌上那把短匕,插回她后腰的鞘中,动作仔细而蚊子。
“记住,”他低头,看着她近在咫尺的眼睛,气息拂过她的额发,“你的命,比那些粮食金贵。万事,以保全自己为先。”
他的目光太深,带着祝铮看不懂的情绪,让她心跳漏了一拍。她别开脸,含糊地“嗯”了一声。
午夜时分,两人牵着马,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泥鳅巷。风雪已停,寒意依旧刺骨。贺应维将祝铮扶上马,自己则步行在前引路,如同暗夜中的幽灵,巧妙地避开几拨巡夜的兵卒。
接近南城瓦市,一片断壁残垣在月光下显出狰狞的轮廓。隐约的人声和灯火从深处传来,与周围的死寂形成诡异对比。
贺应维在一处隐蔽的拐角停下,将马拴好。他转身,双手按住祝铮的肩膀,力道很重,仿佛要将自己的力量传递给她。
“听着,”他声音压得极低,几乎贴着她的耳廓,“进去后,低头,少说话。看准粮食,问价,交钱,拿货,走人。不要与任何人对视,不要好奇任何事。我会在你看不到的暗处跟着你。记住哨声!”
“知道了,啰嗦。”祝铮深吸一口气,拉紧头上包脸的粗布,将盛着金银的小包袱紧紧揣在怀里,感觉心脏在胸腔里擂鼓。她看了贺应维一眼,他深邃的眼眸在夜色中格外明亮,像是指引的星。
她不再犹豫,转身,低着头,快步融入了那片充满未知危险的阴影之中。
贺应维看着她单薄的背影消失在废墟的拐角,眼神一凛,如同最警惕的猎豹,悄无声息地攀上身旁一堵矮墙,身影彻底融入黑暗,只有锐利的目光,紧紧锁定了那个走向灯火阑珊处的身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