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心的温度
初夏的风带着庭院的草木气息,拂过廊下。藤原惠美是来送还上次真田夫人借给她的几本茶道书籍的。不巧,真田夫人正外出,佣人请她在廊下稍坐片刻。
这一坐,便无可避免地直面了那道场的全景。
拉门敞开着,道场内部空旷、肃穆,木质地板光可鉴人。而场中,只有一个人。
是真田弦一郎。
他穿着藏蓝色的剑道衣和袴,戴着头盔(面),双手紧握竹刀,正对着空气,一次又一次地重复着基础的素振练习。每一次挥劈,都带着撕裂空气的锐响,全身的肌肉在动作中绷紧、舒展,展现出一种力量与韵律完美结合的美感。
惠美从未见过这样的他。
不同于平日制服包裹下的严谨,也不同于网球场上那克制的爆发。此刻的他,像一把完全出鞘的利刃,锋芒毕露,每一寸肌肉、每一次呼吸,都凝聚着绝对的专注与力量。汗水早已浸透了他的剑道衣,在后背洇开深色的痕迹,额间的汗水顺着下颌线不断滴落。
他没有注意到廊下的她,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那“嘿!”“哈!”的呼喝声,比在墙外听到的更加震撼,直接撞击在人的心脏上。
惠美屏住了呼吸,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膝盖上的书。她不敢发出任何声响,仿佛一点点声音都是对这场专注修行的亵渎。
终于,他完成了一组练习,动作骤然停住。保持着挥刀结束后的姿势,身体微微前倾,竹刀尖稳稳地指向地面。这个静止的瞬间,比他刚才迅疾如风的挥斩更具压迫感,仿佛所有的力量都收敛于一点,随时可以再次爆发。
这就是……“残心”吗?
他缓缓直起身,抬手,解开了头盔的系绳。当头盔被取下时,湿透的黑发黏附在额角和脸颊,水珠顺着脖颈滚落,没入衣襟。他的胸膛微微起伏着,喘息声在寂静的道场里格外清晰。
然后,他的目光,毫无预兆地,转向了廊下。
猝不及防地,与她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他的眼神还带着未散尽的锐利和战场上般的冰冷,如同被寒冰淬过的刀锋。惠美的心猛地一跳,几乎要停止呼吸,感觉自己像一只被猛兽锁定的猎物。
时间仿佛凝固了。
然而,那冰封般的锐利,在认出她的瞬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消融、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极少出现在他脸上的、清晰的愕然,甚至……有一闪而过的局促?他似乎没料到会被她看到自己如此……汗水淋漓、毫无保留的一面。
他抿了抿唇,抬手用袖子擦了一把脸上的汗,动作有些生硬。
惠美慌忙站起身,抱着书微微躬身:“对不起,打扰了。我是来还书的……”
他看着她,没有立刻说话,只是将竹刀换到左手,右手仍下意识地捏着擦汗的袖口。那强烈的攻击性已经完全收敛,但周身蒸腾的热意和汗水的气息,却更加鲜明地弥漫在两人之间的空气里。
“母亲,”他顿了顿,声音因刚才的呼喝而带着些许沙哑,“暂时不在。”
“啊,是,佣人告诉我了。”惠美感觉自己的脸颊有些发烫,“那我先把书放在这里。”
她将书轻轻放在廊下的地板上,不敢再看他。
“我……我先告辞了。”
她再次躬身,然后几乎是逃离般地,转身快步离开了真田家的院落。
直到走出很远,她的心跳才渐渐平复。但脑海中,却反复回放着刚才道场中的一幕——他挥刀时凌厉的身影,取下头盔时那湿漉漉的、带着野性的眼神,以及认出她后,那瞬间从冰冷锐利到愕然局促的转变。
那个在剑道场中如同出鞘利剑般的真田弦一郎,与平日里那个沉默同行、严格执纪的少年,重叠在一起,构成了一个更加完整、也更加……令人心悸的形象。
风拂过脸颊,带着夏日的温热,她却感觉那风里,似乎还裹挟着道场中那股汗水、努力以及……残心的温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