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手帕情
一杯清茶,二人相顾无言。
若忽略两人脸上的神色,正可谓是一对璧人。
许燕如拾袖,用指腹捻揉着腕间的泪珠。
孟知一暗哑着嗓,开口“这一切是真的。不管你我相不相信,那泪珠图案为证。”
“虽说,对我来说,这种事不足为奇。我已经历了一遭。可那一幕,如梦似幻,明明是一场梦啊!”女子的神色一半惊疑,一半欢欣。
“孟知一,我们应该是认识的。你想过没有,你丢失的记忆。我到如今才发现,我也失去了一半记忆。我们都是丢了一半记忆的人。你愿意和我一起找回我们丢失的一半记忆吗?”
许燕如没有再客套的称呼他为“孟老板”,他们共同经历了梦境般的奇幻真实,腕间那枚泪珠图案为证,他们有过世间少有的经历。
他们那么亲近,他们的关系如亲友,还不足以改用亲切的称呼吗?
孟知一似晕了头,似陶醉未醒透彻。他张张嘴,始终没有说出口。
他有什么理由拒绝她呢?他非但没有,还沉陷于她的言语,深深信服,唯有遵从,他的心意吧。
夜沉沉,梦幽幽。一对人儿同入梦。
许燕如骑着一只飞鱼,她闭着嘴巴,脸上风抚过,鼻端清浅的鱼腥味飘过来。
她的手朝后一摸,拽到了条翘滑的尾巴。她身下的飞鱼扭过头来,竟是一只小巧秀气的鸟头,长喙彩颈。鸟眼睛睨了她一眼,见她丢开它的尾巴,它又转回了头去。
她不知道飞鱼要带她去哪里,低头俯瞰下面,黑葱葱的林子里,一匹白色骏马载着一人飞驰穿越林木,朝一条大道而去。
飞鱼飞了一会,朝下而去,她稳稳落地后,飞鱼一个翻身消失了踪影。
她瞅一眼四周,这不是刚刚在飞鱼背上看到的那条大道。马的嘶鸣声入耳,一匹白色骏马哒哒而来,停在她的不远处。
从马上下来一人,青色的衣袍隐现。
许燕如呼一声“孟知一,是你!”
孟知一刚开口“许姑娘”,他见女子瞪着他表示不满,便乖乖咽下去,重新道“我们又见面了。这是在梦里吗?”
他见身旁的女子正看向不远处,他顺着她的目光,离他们不远处,出现了一个大木棚,齐长的木条块交叉搭建而成,棚顶挂着盏青花铜灯,燃着红亮的灯花。
“我们去那件木棚看看”女子眼中跳动着红艳的光。
二人还未敲门,门就打开了,出来两个小姑娘。都是素白流苏衫裙。她们眼角脸侧都贴着鱼鳞似的装饰亮片。
年幼点的姑娘嘟着嘴,道“她摸我…”
年长的姑娘制止她,话尾断了,听不出什么意思。
“不好意思,二位,小妹顽皮。二位想必口渴了想讨一杯茶水喝,请快快进来。外面风吹着冷。”
大姑娘话一出口,许燕如刚刚没有觉得冷,蓦然,一场冷风袭来,打了个颤。
二人请进了棚屋里,灯火通明,果然暖意融融。可四壁是木条块搭建的,缝隙大,怎么屋里还很暖,不似有风。
大姑娘拎着只铜壶,热乎乎的水注入桌上的两只紫砂杯里。茶汁红褐色,浓香夹着甜香。
孟知一望了眼,道“是‘岩江红’,此等品极茶。”
年幼的姑娘嘟囔一句“算你识宝!不差!”
“二位是应了誓约的人。”年长的姑娘看二人迷惑不解,道“二位腕间有粉色泪珠图案,便是选中的应誓人。应誓的一对人,要么相守,要么消亡。”
年幼的姑娘递过来一张鱼鳞绡,许燕如探头同看上面写着:
年长的姑娘问,“姑娘可记清楚上面写着的指示,你们二人定要守约同去。
随后,“茶已喝完,客人该回去了。”她一句轻飘飘的话语,送二人出了门。
天光即明,一夜长梦。
刚吃过早食,姜府差人到蜜露果子铺请许燕如过府去。
进了姜府,跟着侍女,来到一处院前,侍女说,这是姜夫人的住所。
踏入院中,她看到院中一角僻了块花田,淡雅的花香先一步替主人家引客。
今日天气很好,阳光暖暖将小院包裹。
花田前,一个白衣素雅女子扶着一位老妇人赏花,二人说说笑笑。许燕如想到一个词“母慈女孝”。
侍女上前禀报,客人已到。
女子转头笑着招呼许燕如,许燕如上前致礼。
女子扶着的老妇人转过脸来。老妇人慈眉善目,淡淡笑着,道“许姑娘,听圆儿讲,那日她去铺子为我买如意糕,不赶巧卖光了。还劳烦许姑娘亲自做了如意糕。老身很是动容,也谢谢姑娘的心意。”
许燕如忙接过话,“姜夫人客气了!小铺全依仗进店主客,承蒙您欢喜我的糕点。我听得姜小姐一片孝心,可感自然不忍失望之心。燕如只是举手之劳,陈全之心。”
姜夫人今日气色虽不济,精神头倒还好。她面容虚弱,勉强蓄力,由女儿扶着在院中走走。她有些倦容,因着她的如意糕见着许燕如可心,想多说几句话。
姜圆吩咐侍女仆从抬来一张躺椅,取来两个绣墩。姜夫人躺在椅子里放松下来,姜圆坐在她身旁,许燕如坐在另一边。
“说起如意糕,我倒是怀念那个味道”姜夫人声音缓和,语气带着惋惜,“我最初跟着圆儿他爹来到京都,那会儿的如意糕,是我这辈子最爱的味道,也是再吃不到了。不过,许姑娘的如意糕与三十年前的如意糕味不同,却有一股奇特的味道,让人不自觉回想过往。”
两个女子静静陪着躺椅上的老妇人,听着她絮叨,眉间脸上溢出浅淡的笑。老妇人终于说累了,在躺椅上睡了过去。
晨午间的阳光撒下细碎的光织就温暖铺盖在妇人身上,伴她宁静睡梦。
姜夫人临睡前,说“倾注了感情的吃食才最美味。许姑娘的糕铺虽小,生意兴盛,靠得是姑娘的用心。圆儿,许姑娘是你的榜样。”
她迟顿一会,转眼望着姜圆,叹息一声,道“徐家那丫头,好久不见她过府找你。在那件事前,她隔三差五来府中,就数她来了府上热闹。圆儿,娘知道你的心思。你不要再与秀珠丫头赌气了!毕竟是自家长辈间的纠葛,牵扯到你俩,也太不值当。”
姜夫人是位很好的母亲。
许燕如是雾里看花,想起那日在铺中二人的反应,再听姜夫人突然道出让二人言和,大概猜测了一二,二人因一件事闹了矛盾。听姜夫人话音,二人以往关系很好,如今虽闹了误会,彼此间的还是有往昔情分在。
姜圆侍候姜夫人回屋睡下后,她与许燕如出了院子,看得出来,她有心事难展,许是姜夫人的那番话,影响着她的心绪。
许燕如陪着她,顺着长廊走到后苑,走了很久。她始终愁着眉,一句话未说。
许燕如快步拦住姜圆,看着她抬眼迷惑的神色,“姜小姐,你在为该不该找徐姑娘言和而忧心吗?”
姜圆吃惊得瞪圆眼睛,她的神色莫辩,即使惊讶,也很快消形于色。
眼前的女子并没有在意她的表现,淡淡开口,“其实,那日在果子铺,我就察觉到您对徐姑娘的态度,今日听姜夫人的提议。我才明确,您已经原谅徐姑娘了,愿意与她言和。”
姜圆眼底流露出失落与不安,似自语,又似问她,“她会同我一样愿意吗?”
“不试试怎么知道!”
姜圆嘴里重复一遍,她的眼睛亮闪闪,下了决心,招呼侍女过来,从衣兜里取出一方绣帕,递给侍女,交代她去徐宅。
那样的绣帕,徐秀珠也有一方,只是她的这方是她替自己绣得。
二人初识那年,不知是谁提议,闺秀女儿家有“手帕之交”,她俩为彼此各绣一方帕子,寓意姐妹情存长久。
姜圆见侍女拿着绣帕走后,心念:她定看得懂她的心意。
三日后的清晨,天色明朗柔暖,蜜露果子铺开了铺门。
一大清早,喜鹊扑棱着翅膀,落在茶楼拐角的树枝上,闲心得唱起曲来。
从铺子外进来两个女子,一个温静,一个明丽,二人手挽着手,明丽女子先咋呼起来,“好香啊!许姑娘,快出来嘛!”
许燕如从铺内隔间走出来,见铺里站着两个熟悉的面孔,她立马眉开眼笑起来。
二个女子见店铺主人不介绍她的糕饼卖,反倒盯着她俩笑,还是温静的女子扬唇,道“许姑娘,我和秀珠各要一份玉蓉糕。”
说话的这位自然是姜圆,不用说,另一个是徐秀珠。她二位真得握手言和,还一起来她的铺子报喜。
说起二姐妹,她们已相识有三年了。她们结识于三年前的乞巧节。
姜圆手巧性子静,善女工,绣艺活精巧,还清雅。她犹喜欢绣芙蓉花,那花瓣缘辅以金丝线,一针一线,栩栩如生,还带着尘外仙气。
徐秀珠长相娇艳,性子很火热。她很喜欢绣品,有时看家中侍婢绣些物件是欣羡的目光,可她自己绣工太拙,怎样都绣不出彩,差强人意。
乞巧节那天,她特别积极,打听到姜府的大小姐绣艺非凡,尤其那芙蓉花堪比仙品。
她决定去拜访姜圆,她将自己绣了一半的芙蓉花递到姜圆面前。
姜圆看了她的绣品,眉毛都没有眨一下,她略一思考,穿针引线,在她的残品上施展技艺,不一会,一朵芙蓉花脱尘而出。
虽还能看出败笔,细细欣赏,却别有韵致。
徐秀珠是眼睛不眨得看着姜圆绣好她的一半,她捧着绣好的芙蓉花,一脸崇拜,死乞白赖要拜姜圆为师。
二人时常切磋绣艺,彼此互为对方绣一方帕子交换以示情意长存。
女子间时常会叙些闺房话,姜圆说起,他的父亲的荒唐,他竟在府外有了女人,还要为那个女人与母亲和离。
徐秀珠听了姜圆的话,也絮叨起自家的家事,说起母亲对父亲的不满与漠然。
直到一天,徐秀珠跟踪徐夫人来到城外,看到她与一个男人私会,因争吵,徐夫人用簪花刺伤了男人。而她离去前,看到姜夫人怒悲交加,刺激之下,姜侍郎与姜夫人打起来,姜侍郎本就受伤,姜夫人捡起簪花又刺向姜侍郎,姜侍郎倒地而亡。
姜夫人受了惊吓,赶巧,姜圆赶来。她看到父亲倒地而亡,看姜夫人有点神情恍惚,她带着姜夫人悄悄离去。回府后,她安顿好母亲,决定去报官演一出寻父记。
她们哪里知道,姜侍郎的死,以及徐夫人的自尽皆有隐情,背后之人操控,他们有牵连,必死无疑。
徐秀珠目睹姜侍郎的死,而缘由皆因徐夫人起,虽不是造成姜侍郎死亡的真凶,也逃不了干洗。姜圆知道徐夫人是那个蛊惑父亲害母亲一直受伤害的女人。二人关系破裂。
徐夫人的自尽,留下的绝笔信,官府匆匆定性结案,欲掩盖真相背后的隐情。
经历过这遭,二人始终存有心结。一方绣帕的出现,昔日的点滴泛滥成灾,二人的约定笑语犹在耳边。
她们本不该如此记怪对方,家中长辈间的混事,又怎么该由她俩来背负责任?
手帕之情,忆昔续昔,应该长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