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味与铁锈味的共生
换药的棉签擦过伤口时,林深盯着天花板上的裂纹。那裂纹像条蛇,从墙角爬到灯座,和他记忆里陈家客厅地砖上的血痕重合了
护士:疼吗?
护士的声音很轻,像陈默妹妹以前问他“打针疼不疼”时的语气
林深没说话。疼的不是肩膀,是脑子里那些打架的记忆。次人格在嘶吼
林深:要不是你犹豫,那小丫头怎么会记住你的脸?
主人格在呜咽
林深:你杀她的时候,就没想过她给你画的画吗?
两种声音缠在一起,像两根拧成绳的铁丝,勒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护士:林先生?
护士递过一杯水
护士:该吃药了
白色药片躺在掌心,像去年六月十七日撒在陈家地板上的那些。林深突然笑了,笑得护士往后退了一步
林深:你说
他捏着药片,对着光看
林深:这药是杀谁的?杀那个疯子,还是杀我?
三天后·看守所探视室
陈默坐在玻璃对面,脸上的淤青还没消。他瘦了很多,眼窝陷下去,像两口枯井
陈默:他们说你人格融合了
陈默的声音很哑,像砂纸磨过木头
陈默:听起来很高级
林深的手指在玻璃上画着圈,映出陈默那双空洞的眼睛
陈默:就像把两堆垃圾倒进同一个垃圾桶
他说
陈默:还是臭的
陈默:我父母……
陈默的喉结滚了滚
陈默:真的只是因为药?
林深点头。次人格的记忆跳出来:陈默母亲举着药瓶的手,指甲缝里的泥垢,还有那句“我已经告诉你医生了”。主人格的记忆紧跟着涌上来:她前一天还送给他一篮自己种的草莓,说“给你补补脑子”
陈默:那我妹妹呢?
陈默的声音突然拔高,玻璃都在震
陈默:你说她是误杀!你看着我的眼睛说!
林深的手指停住了。他看到玻璃上自己的倒影——左眼的血丝像次人格举刀时的疯狂,右眼的浑浊像主人格躲在病房里的懦弱
林深:是误杀
他说,声音平稳得像结了冰的河面
次人格在骂
林深:撒谎!明明是你怕她喊人!
主人格在哭
林深:别说……求你别说……
两种声音在喉咙里打架,最后挤出来的,只有这三个字
陈默盯着他看了很久,突然笑了,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陈默:林深,我以前觉得你是好人
他说
林深:我妹妹总说,你身上的药味比医院好闻
林深的指尖泛白。他想起那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总爱趁他不注意,偷偷往他白大褂口袋里塞糖。水果糖的甜味,能盖过消毒水的味道
陈默:我杀了张志强,杀了李娟
陈默的声音轻下来
陈默:警察说我是故意杀人,可能要判死刑
林深:你可以说是我逼你的
林深说
陈默:没用的
陈默摇头说
陈默:他们说,我捅张志强的时候,眼睛亮得像你
像你
这两个字像子弹,打穿了林深脑子里那道刚愈合的墙。他突然想起精神病院走廊里的镜子,想起陈默的倒影和那个男人的倒影重叠在一起的瞬间
原来他们都一样。次人格和主人格在他身体里打架,仇恨和理智在陈默心里撕扯。他们都以为自己在报仇,最后却变成了自己最恨的人
探视时间到了,陈默被警察带走时,突然回头
陈默:林深,你还记得我妹妹画的画吗?
他顿了顿
陈默:现在,我们家四口,就剩我一个了
林深坐在原地,直到探视室的灯都灭了。玻璃上的倒影渐渐模糊,最后只剩下一片漆黑,像陈家衣柜里的黑暗,像妹妹最后看到的颜色
晚上·看守所牢房
林深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天花板。隔壁牢房的老头在打鼾,像他继父以前喝醉后的声音
次人格突然冒出来
林深:你看,都是因为你,那个小丫头才死的
主人格反驳
林深:要是你不怂恿我停药,根本不会出事!
林深:我停药是因为你懦弱!你怕医生说你好不了!
林深:我懦弱是因为你太狠!你连草莓都敢扔!
林深:我扔草莓是因为她要送你去医院!
林深:她送我去医院是为了我好!
争吵声越来越大,最后变成了拳头打在墙上的闷响。林深用头撞着墙,想把这些声音撞出去,可它们像附骨之疽,钻进耳朵,钻进骨髓
他突然想起陈默妹妹的糖。水果糖的甜味,好像还在舌尖
林深:我不想杀她的
他对着墙壁说,声音里分不清是次人格的懊恼,还是主人格的忏悔
林深:我抓住她脚踝的时候,她还在喊我哥哥
墙壁很凉,像陈家地板上的血
一周后·庭审前
林深的律师带来了一份新证据——李娟手机里的视频。视频是去年六月十七日晚上拍的,画面抖得厉害,能看到林深举着刀站在陈家客厅,陈默父亲倒在地上,陈默母亲在尖叫
律师:这段视频能证明,当时主导你身体的是次人格
律师说
律师:或许能争取减刑
林深看着视频里的自己,帽檐压得很低,眼神亮得像狼。是次人格没错。可他记得,举刀前的一秒,主人格还在喊“别冲动”!
可当时主导身体的是主人格还是次人格,只有林深自己知道,哪个杀的陈默妹妹,哪个人格不想杀什么妹妹,只有现在的林深自己知道
林深:我不需要
律师:为什么?
律师很惊讶
林深没解释。他只是想起陈默的话
陈默:我捅张志强的时候,眼睛亮得像你
如果次人格是恶,主人格是善,那善为什么没能阻止恶?如果他真的无辜,为什么会在妹妹死前,犹豫着没有松开手?
减刑与否,又有什么意义?
他现在既不是那个温和的牙医,也不是那个疯狂的杀手。他是林深,是那个在草莓和刀之间选择了刀,在妹妹的哭声和次人格的嘶吼之间选择了沉默的人
庭审当天,林深穿着干净的囚服,走进法庭时,看到了旁听席上的陈默。少年穿着囚服,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死水
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中相遇,没有恨,没有怨,只有一片荒芜的平静
就像两株长在同一片废墟上的野草,根缠在一起,都带着血和铁锈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