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对峙与迷雾
电话那头的沉默，漫长得像一个世纪。林未甚至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狂跳的声音，撞击着耳膜。
她几乎能想象出傅沉舟此刻的表情——那惯常的冷漠面具是否会出现裂痕？那双深邃的眼眸里，会闪过一丝惊讶，还是……杀意？
终于，傅沉舟的声音传了过来，比刚才更加低沉，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什么速写本？”
他在装傻。
这个认知让林未的心沉了下去，但同时也激起一股更强的决心。她不再拐弯抹角：“一本深蓝色封面，画满了我的素描，落款是十一年前的速写本。今天下午，有人匿名送到了我手里。傅沉舟，你别告诉我，你不知道这件事。”
又是一段令人窒息的沉默。然后，傅沉舟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冷静，甚至带着一丝嘲讽：“林未，你的想象力很丰富。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或许，是你的哪位仰慕者，给你的惊喜？”
他的否认，在林未听来，近乎无耻。她握紧手机，指节泛白：“傅沉舟！那上面的笔触，画的是十一年前的我！除了你，还有谁会做这种事？还有谁，能把我画得那么……”她顿了一下，找到一个词，“那么细致入微？”
“所以，”傅沉舟的声音冷了下来，“你打电话来，就是为了质问我一个莫须有的、十一年前的荒唐猜想？林未，我很忙，没时间陪你玩这种侦探游戏。”
“这不是游戏！”林未几乎是在低吼，“那些画，还有书房里的照片……傅沉舟，你到底想干什么？你从那么早就开始监视我，费尽心机和我结婚，却又对我冷暴力三年！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极轻的、近乎叹息的声音，但快得让林未以为是错觉。傅沉舟再开口时，语气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终结意味：
“林未，听着。第一，我不知道什么速写本。第二，我和你结婚，是因为傅林两家的商业需求，仅此而已。第三，收起你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和猜测。做好你的傅太太，别给自己，也别给林家惹麻烦。”
他的语气平静，却带着千斤重的压力，尤其是最后一句，再次精准地捏住了她的软肋。
“现在，我还有会议。没事的话，挂了。”
不等林未再开口，听筒里已经传来了忙音。
“嘟—嘟—嘟—”
林未缓缓放下手机，浑身冰凉。傅沉舟的断然否认，在她意料之中，但亲耳听到，还是让她感到一阵强烈的无力和愤怒。他像一堵密不透风的墙，将她所有的质疑和探寻都狠狠反弹回来。
他越是否认，就越证明那本速写本的真实性和重要性。
送速写本的人，显然是想让她知道些什么。而傅沉舟，则在极力掩盖。
这场博弈，从她收到速写本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升级了。她不再只是被动承受的猎物，她手里，似乎也握住了一张牌，尽管这张牌的意义和用法，她还完全不清楚。
接下来的两天，风平浪静。傅沉舟依旧没有回家，也没有任何消息。但林未能感觉到，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紧张感。
她将速写本藏得更隐蔽，行事也更加小心。她不再试图从外部调查，因为那很可能都在傅沉舟的监控之下。她开始转向内部——仔细回忆与傅沉舟相识以来所有的细节，尤其是那些曾经被她忽略的、不合常理的地方。
比如，三年前，傅家为什么会突然选中当时已经式微的林家联姻？虽然傅家给出的理由是看重林家在某些传统领域的人脉，但现在想来，这个理由实在牵强。以傅家的权势，有更多更好的选择。
又比如，婚礼前，傅沉舟的爷爷，那位深居简出的傅家定海神针，曾单独见过她一面。老人当时用一种非常复杂的眼神看了她很久，最后只是叹了口气，说了一句：“沉舟这孩子……以后，辛苦你了。”当时她只当是长辈的客套，现在回想起来，那眼神里似乎包含了太多的无奈和……怜悯？
还有，婚后这三年，傅沉舟虽然对她冷漠，但在物质上从未亏待，甚至在她画廊遇到一些小麻烦时，总会有人暗中帮她解决。她一直以为是傅家势力的自然延伸，现在想来，会不会是傅沉舟的授意？
这些碎片化的记忆，无法拼凑出完整的真相，但却一点点动摇着傅沉舟在她心中那个纯粹的“冷酷控制狂”形象。
他像一座冰山，她所看到的，或许只是浮在水面上的一角。而水下的部分，隐藏着怎样的秘密和暗流？
第三天晚上，林未接到一个意想不到的电话，是傅沉舟的助理，周铭。
“太太，晚上好。傅总吩咐我送一份文件回家，他晚点会回来处理。另外，”周铭的语气一如既往的恭敬，“傅总让我提醒您，明晚傅氏集团的周年庆典，请您务必准时出席，礼服和珠宝会稍后送到。”
公事公办的语气，听不出任何异常。
“我知道了。”林未淡淡回应。
挂了电话，她蹙起眉头。傅沉舟要回来了？还要她一起出席公开活动？在这种两人关系明显降至冰点的时候？他想做什么？继续在外人面前扮演恩爱夫妻吗？
一小时后，周铭果然送来一个密封的文件袋。又过了半小时，某高奢品牌的首席造型师团队带着几套高级定制礼服和一套璀璨夺目的钻石首饰上门。
林未像个木偶一样任他们摆布，试穿礼服，搭配珠宝。镜子里的女人，华服美饰，妆容精致，却眼神空洞。
“傅太太，您看这套红宝石的如何？非常衬您的肤色，端庄大气，很适合明天的场合。”造型师热情地推荐。
林未看着颈间那串价值连城的红宝石项链，冰冷的触感让她想起拍卖会那条蓝宝石手链。这些华丽的石头，不过是更昂贵的枷锁。
“就这套吧。”她兴致缺缺。
团队离开后，别墅再次恢复寂静。林未没有上楼，她坐在客厅里，等待着。那个文件袋就放在对面的茶几上，像是一个无声的诱惑。
她想知道里面是什么，但又不敢擅自拆开。傅沉舟的警告言犹在耳。
晚上十一点，外面终于传来了汽车引擎声。很快，玄关处响起输入密码的“滴滴”声。
门开了。
傅沉舟走了进来。他穿着一身墨色西装，外面罩着黑色羊绒大衣，风尘仆仆，脸上带着一丝疲惫，但眼神依旧锐利。他的目光先是扫过客厅，落在林未身上，微微停顿了一下，然后看到了茶几上的文件袋。
他脱下大衣挂好，走到沙发前坐下，直接拿起文件袋拆开，取出里面的文件翻阅起来，整个过程自然得仿佛林未不存在。
林未看着他冷静的侧脸，几天前电话里的对峙和那本速写本带来的惊涛骇浪，似乎没有对他造成任何影响。这种极致的冷静，让她感到一种莫名的愤怒。
“明天的庆典，我必须去吗？”她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客厅里显得有些突兀。
傅沉舟头也没抬，目光仍停留在文件上：“你是傅太太，这是你的义务。”
“义务？”林未扯了扯嘴角，“就像配合你演戏的义务？还是用身体换钱的义务？”
傅沉舟翻页的动作顿住了。
他缓缓抬起头，看向她。灯光下，他的眼神深邃得像寒潭，里面翻涌着林未看不懂的情绪。他没有动怒，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看了很久。
然后，他极轻地笑了一下，那笑容里没有温度，只有一种近乎残忍的了然。
“林未，”他放下文件，身体微微前倾，目光锁住她，“你似乎忘了，在这场游戏里，你没有喊停的权利，也没有选择不玩的自由。”
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锤，敲打在林未的心上。
“明天，打扮得漂亮点。别让外人看了笑话。”
说完，他重新拿起文件，不再看她，逐客令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林未看着他冷漠的侧影，知道自己再说什么都是自取其辱。她站起身，准备上楼。
就在她转身的瞬间，眼角的余光似乎瞥见，傅沉舟捏着文件边缘的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那只是一瞬间的细节，快得让她以为是错觉。
她脚步顿了顿，最终还是没有回头，径直走上了楼。
傅沉舟维持着看文件的姿势，直到听到楼上客房关门的声音，才缓缓靠向沙发背，闭上了眼睛。疲惫之色再也无法掩饰。
他抬手，用力按了按眉心。脑海里，是电话里林未质问速写本时尖锐的声音，是她刚才眼神里毫不掩饰的愤怒和……恨意。
深蓝色的速写本……终究，还是被她看到了。
他睁开眼，眼底一片冰封的寒凉，深处却有一丝极力压抑的、几乎无人能察的痛楚。
游戏，确实越来越有趣了。
但也，越来越危险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