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承玉箫仙音寄长情
仙乐皇都的长街上,人流如织,喧嚣鼎沸。十五岁的昭宁公主谢愿,身着月白云纹的常服,青丝半绾,难得一身轻便地走在熙攘人群中。她身旁是太子谢怜,以及随行的风信与另一位她初次见面的少年。
那少年与风信年纪相仿,面容清俊,身姿挺拔,穿着皇极观弟子的服饰,步履轻盈。与风信那几乎写在脸上的蓬勃朝气不同,他神色间带着几分这个年纪少有的审慎与安静,眼神清澈却不易接近。谢怜温声为妹妹引见:“愿儿,这位是慕情,如今在皇极观修行,今日一同出来走走。”
“慕情哥哥。”谢愿颔首致意,笑容温婉得体。她敏锐地察觉到对方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带着些许不易察觉的打量与评估,但她并未在意,只觉这少年沉静得有些过分。
慕情亦立刻回以一礼,声音果然如他人一般,带着点细声细气的清冽,恭敬却并无太多热络:“慕情见过公主殿下。”他默默退后半步,跟在谢怜身侧,与一旁看着什么都新奇、恨不得钻进人堆里的风信形成了鲜明对比。
“殿下!公主!你们快看那个!”风信指着不远处一个吐火吞刀的杂耍艺人,兴奋地回头喊道,差点撞到旁边的行人,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又赶紧目不转睛地盯着表演,嘴里还小声念叨,“这怎么弄的?也太厉害了吧!”
谢怜看着风信那几乎要跳起来的模样,无奈地笑了笑,叮嘱道:“看着点路。”随即他转向谢愿和慕情,语气温和,“那边人多,我们沿着这边摊铺走走可好?”
“嗯。”谢愿乖巧点头。慕情则只是轻轻“嗯”了一声,表示听从。
一行人走过售卖各色玩意儿的摊铺。泥人、糖画、精巧的鲁班锁……风信对一把木制的小弓爱不释手,比划了几下,最终还是恋恋不舍地放下。慕情的目光则在一排摆放整齐、雕刻着清净经文的白玉菩提手串上停留了片刻,指尖轻轻拂过,似乎在感受其质地与雕工,眼神专注,却并未开口询问价格。
很快,谢愿的目光被一支通体莹润、尾端缀着青色流苏的玉箫吸引。那玉箫材质并非顶好,但造型古朴雅致,在日光下流转着温润的光泽。她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拿起玉箫轻轻摩挲,指尖传来一种奇异的熟悉感,仿佛久别重逢。
“皇兄,”她回过头,眼中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期待,“这个……很好看。”
谢怜见她喜欢,便欲付钱。风信在一旁看到了,凑过来,耿直地挠头问道:“公主,您会吹这个吗?我记得您好像只学过琴啊。”他纯粹是好奇,并无他意。
谢愿被问得一怔,是啊,她从未学过箫。宫中教习只授琴棋书画,箫笛之类,确非公主必修。可心底却有个声音在蠢蠢欲动,仿佛握住它、吹响它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她微微蹙眉,带着点难得的执拗和一丝被点破的不自在,轻声反驳:“不会……但我想试试。”
谢怜见状,已含笑将钱袋递给摊主,接过玉箫,亲手放入谢愿手中,语气一如既往的包容:“既然喜欢,便拿着。乐器乃怡情养性之物,想试便去试,无需理由。”他总能精准地抚平妹妹那点微小的纠结。
“谢谢皇兄!”谢愿粲然一笑,珍重地将玉箫握在手中,那冰凉的触感竟让她感到一丝莫名的安心。
一直沉默旁观的慕情,此刻却细声开口,带着他特有的观察入微:“此箫玉质虽寻常,但做工匀称,流苏配色也雅致,殿下好眼光。”他这话说得平静,更像是一种客观的评价,但无疑缓和了方才风信直言带来的些许尴尬。
谢愿有些意外地看了慕情一眼,对他微微一笑,算是接受这份不动声色的善意。慕情接收到笑容,微微怔了一下,随即有些不自然地移开了视线,耳根似乎泛起一丝极淡的红晕,但很快又恢复了那副沉静模样。
随后,谢怜体贴地给妹妹买了包新出的蜜饯,风信则终于没忍住,用自己攒的月钱买下了那个他看了许久的鲁班锁,拿到手就迫不及待地开始拆解。慕情依旧什么都没买,只是安静地跟着,偶尔在谢怜询问他意见时,才会低声简短地回答一两句。
傍晚回到宫中,晚膳后,谢怜来到昭宁殿。月色初上,为他清俊的侧脸镀上一层柔光。
“愿儿,”他声音温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郑重,“明日,皇兄需离宫一段时日,前往西方一带降服作乱的妖邪。”
谢愿心中一紧,放下手中的玉箫:“危险吗?”
“无妨。”谢怜笑了笑,抬手像小时候那样揉了揉她的发顶,动作轻柔,“皇兄会尽快归来。而且……”他顿了顿,眼中含着温柔的暖意,“归来之时,上元节应该也要到了。今年的祭天游,由皇兄担任悦神武者。”
悦神武者!谢愿的眼睛瞬间亮了。那是祭天游中最受瞩目的角色,象征着被神明悦纳的幸运,将由太子担任更是意义非凡。她想象着皇兄华服金面,于万人仰望中凌空舞剑、斗妖魔的英姿,心中充满了骄傲与期待。
“皇兄定会是仙乐最出色的悦神武者!”
送走谢怜后,那份因兄长即将远行而产生的淡淡离愁,与对悦神武者的憧憬交织在一起,让谢愿心绪难平。她握着那支新得的玉箫,信步走到御花园最僻静的角落,坐在一方冰凉的假山石上。
四周寂静,唯有月光如水银泻地。她低头看着手中的玉箫,鬼使神差地,将箫唇凑近嘴边。
她确实从未学过。可当气息轻吐,指尖仿佛拥有自己的记忆般,自然而然地按在了某个音孔之上。
一声清越、却带着一丝生涩试探的箫音,蓦然划破了夜的宁静。
谢愿自己都愣住了。她定了定神,凭着那股莫名的冲动,再次吹奏。起初几个音还有些滞涩,但很快,一段空灵悠远、连她自己都未曾听过的曲调,便从唇边与指尖流淌而出。
箫声不像她弹奏的古琴那般端庄规整,反而带着一种说不清的、仿佛来自遥远过往的缱绻与珍重。如月下低语,如山间流淌的溪流,幽幽地诉说着某种深藏的情愫。她吹得极其专注,技法甚至称得上娴熟,完全不像一个初试者。
她不知自己为何会吹,更不知这曲调从何而来。只觉得吹奏时,心头萦绕着一种奇异的感觉,仿佛在透过这箫声,寻找一个模糊的影子,守护一份沉重却温暖的承诺。
夜风拂过,吹动她额前的碎发,也吹不散那缭绕在月光下的箫音,以及音调中,连她自己都尚未理解的、跨越了轮回的珍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