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慰稚心妙语启慧根

皇极观传来的消息，像一盆冷水，浇灭了戚容连日来的雀跃与期盼。

国师并未应允收他为徒。

他甚至没能见到国师本人，只得到观中弟子一句客气而疏离的回复：“国师言，机缘未至，请公子安心学业，不必执着于此道。”

“机缘未至？”戚容从角落里抬起头，眼睛红得像兔子，却不是伤心，而是愤愤，“分明是那老道有眼无珠！不识金镶玉！太子表哥天纵奇才，他收得，凭什么收不得我？定是他怕我将来青出于蓝，抢了他国师的威风！”

谢愿找到他时，听到的便是这小家伙蹲在假山后，对着几块无辜的石头咬牙切齿的抱怨。她忍不住轻笑，提裙在他身旁坐下。

“小容，”她将带来的一碟精致荷花酥推到他面前，“跟石头置什么气？”

“表姐！”戚容见到她，委屈更盛，“那国师……”

“我都听说了。”谢愿打断他，拿起一块荷花酥递到他手里，语气平和，“《庄子》有云：‘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注1）国师境界未到，看不到我们小容这块璞玉内藏的光华，那是他的损失，与你何干？”

这话简直说到了戚容心坎里！他用力点头，狠狠咬了一口点心，含糊道：“就是！就是他损失！”

谢愿看着他气鼓鼓的侧脸，继续温声道：“况且，皇兄乃是天命所钟的太子，入皇极观修行亦是顺天应人，国师自然倾囊相授。你走的路与他不同，何必非要挤同一座独木桥？ 难道离了皇极观，你就学不会本事，成不了大器了？”

戚容咀嚼的动作慢了下来，眼神闪烁着思考。表姐说得对，他戚容为什么要跟别人走一样的路？

“可是……没人教我，我怎么变厉害？”他放下点心，还是有些沮丧。

谢愿闻言，将自己带来的一卷书在他面前展开，唇角扬起一个自信的弧度：“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本公主上知天文，下晓地理，中间还懂人情世故，教你这么个小家伙，还不是信手拈来？ 怎么，信不过表姐的学问？”

“信！我信！”戚容立刻来了精神，表姐的厉害他可是见识过的！

“这还差不多。”谢愿满意地点点头，指尖点在书卷上，“那今日，谢夫子开讲第一课。我们先从……”

她眼波流转，闪过一丝狡黠的光：“先从‘如何优雅地堵住庸人之口’开始。”

“啊？”戚容眨了眨眼。

“听不懂？”谢愿换了个说法，“就是教你，怎么骂人能不带脏字，还能显得自己特有学问，让对方憋红了脸都回不了嘴！”

戚容的眼睛“唰”地亮了！这个他太需要了！

“听着，”谢愿模仿着太傅讲课的腔调，“若有人再骂你出身，你便回他：‘夏虫不可以语冰，井蛙不可以语海’（注2）。意思是他见识短浅，跟你不在一个层次，不值得你动气。 记住，眼神要带上三分怜悯，七分不屑。”

戚容立刻对着旁边的石头练习“怜悯又不屑”的眼神，可惜效果近似于眼睛抽筋。

谢愿强忍着笑意，继续教：“若有人嘲笑你所用之物，你便说：‘石韫玉而山辉，水怀珠而川媚’（注3）。告诉他，真正的高贵在于内在，像你这般人物，用什么都难掩其华！”

“那……要是他们说我娘亲……”戚容的声音低了下去。

谢愿的神色柔和下来，她轻轻拍了拍戚容的手背，语气坚定而认真：“那就记住一句：‘尔曹身与名俱灭，不废江河万古流’（注4）。告诉他们，时光会证明一切，他们的狺狺狂吠，终究会消散，而真正重要的情感与品格，会如江河般永存。”

戚容将这句话默默记在心里，感觉浑身都充满了力量。

数日后，谢愿决定开拓新的教学领域——书法。

“小容，字如其人。一手好字，便是门面。”谢愿铺开宣纸，亲自示范，“你看，笔锋需藏而不露，结构需疏密得当……”

戚容听得认真，挽起袖子，雄心勃勃：“表姐放心！我定能写出配得上太子表哥的字！”

然而，当他提笔落下，那墨迹仿佛有了自己的主张，在纸上横冲直撞，歪歪扭扭，犹如螃蟹过境，鬼画桃符。一个字，愣是写出了张牙舞爪的气势。

谢愿看着那团不可名状的墨迹，沉默了片刻。她斟酌着用语：“小容，你这字……颇具……不羁之风骨。”

戚容却对自己的“杰作”十分满意，得意道：“表姐你看！这个‘太’字，是不是写得特别有气势？像不像表哥舞剑时的英姿！”

谢愿看着他亮晶晶求表扬的眼睛，实在不忍打击，只好委婉引导：“气势是足了，只是……结构上或许可以再斟酌些许。你看，这一笔，若是能稍微收敛一点……”

她握住戚容的小手，带着他一笔一划地写。可一旦松开，那字立刻故态复萌，甚至比之前更加狂放不羁。一连练了数张，成果堪称“灾情惨重”。

谢愿看着满桌的“墨宝”，终于放弃纠正其形，转而发掘其神。她指着其中一个勉强能辨认的“容”字，一本正经地点评：“嗯，此字筋骨奇特，布局……出人意表，观之令人过目难忘，也算独树一帜了。”

戚容闻言，更加得意：“我就说嘛！我戚容写的字，自然与众不同！”

日子便在这般温馨与笑闹中流淌。戚容依旧崇拜他的太子表哥，写字也依旧保持着那“独树一帜”的风格，但他愈发依赖和信任这位聪慧又总能给他找到理由开脱的表姐。

暮色四合，两人依旧并肩坐在老地方。

“表姐，”戚容看着天边最后一抹霞光，很是认真地说，“你教的比太傅的有用多了！”

谢愿正低头翻着书，闻言抬眼，笑问：“哪句最有用？”

“都有用！”戚容握紧小拳头，眼神灼灼，“特别是骂……不，是‘堵人嘴’的那些！等我以后厉害了，谁要是敢说你一句不好，我就用这些话，把他们堵得哑口无言！”

谢愿先是一怔，随即莞尔，心头暖意融融。她伸出手，轻轻揉了揉戚容的头发：“好，那表姐就等着我们小容将来护着我了。”

---

注释说明：

· 注1：《庄子·逍遥游》：“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 用以比喻生命短暂或见识浅薄的人无法理解更高深的事物。谢愿借此安抚戚容，并非他的问题。

· 注2：《庄子·秋水》：“夏虫不可以语于冰者，笃于时也；井蛙不可以语于海者，拘于虚也。” 用于讽刺对方见识短浅，无法沟通。

· 注3：陆机《文赋》：“石韫玉而山辉，水怀珠而川媚。” 强调内在价值远胜外在形式。

· 注4：杜甫《戏为六绝句·其二》：“尔曹身与名俱灭，不废江河万古流。” 化用此句，表示流言蜚语终将湮灭，而真情与品格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