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护表弟初结棠棣谊

仙乐皇宫的午后，十岁的昭宁公主谢愿正在水榭临帖。春风拂过水面，带来阵阵荷香，她却忽然听见假山后传来不和谐的声响。

"一个被娘亲抛弃的野种，也配用这等玉佩？"

"就是，谁知道这是不是哪个野男人给的定情信物！"

谢愿搁下毛笔，提着月华裙缓步走去。只见三个宗室子弟正围着一个瘦弱的男孩推搡。那男孩约莫七八岁，虽然衣衫凌乱，却死死护着怀里的物件，眼中闪着倔强的泪光."住手。"谢愿声音不大，却自有一股威仪，"《周礼》有云：'以八刑纠万民，一曰不孝之刑......'你们现在所为，可对得起平日太傅的教诲？"

领头的少年见她来了，顿时慌了神："公主殿下，我们只是......

"只是什么？"谢愿目光扫过几人，"太傅前日才讲过'君子周而不比，小人比而不周'的道理，你们转眼就忘了？需要我请太傅来，给你们好好温习温习？"

三人面面相觑，谁不知道这位公主深得圣心，又最得太傅喜爱，只得悻悻散去.

谢愿这才看向角落里那个仍在发抖的男孩。他生得眉清目秀，此刻却像只受惊的小兽，警惕地望着她。

"可是戚容表弟？"她解下腰间丝帕递过去，"我是谢愿。"

戚猛地抬头，眼中闪过惊讶："你......你怎么认得我？"

"前日皇兄从皇极观回来，还提起你在学堂功课进步神速。"谢愿浅浅一笑。其实谢怜的原话是"那孩子性子孤僻，需多开解"，但她觉得这么说太过伤人。

戚容的眼睛顿时亮了："太子表哥......真的提起我了？"他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出一块玉佩，"这个......这是我娘留给我的。他们都说这是......是不祥之物，可是太子表哥说过，要珍惜身边重要之物......"

谢愿接过玉佩仔细端详。质地普通，雕工粗糙，但边缘已经被摩挲得十分光滑，显然是被主人视若珍宝。

"《诗经》有云：'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她解下腰间一枚精致的羊脂玉环递给戚容，"这个送你。以后谁再非议你的玉佩，你就把这个拿出来，说是表姐所赠。"

戚容怔怔地接过玉环，突然把那只粗糙的玉佩塞进谢愿手里："那......那这个送你！虽然不好看，但是......是我最珍贵的东西了！"

自那日后，戚容便常常出现在昭宁殿附近。这日他兴冲冲地跑来，连行礼都忘了："表姐！太子表哥在皇极观又得国师夸奖了！我就知道表哥是最厉害的！"

谢愿正在抚琴，闻言指尖一顿："皇兄确实勤勉。"

"何止是勤勉！"戚容激动得手舞足蹈，"国师说表哥天资过人，将来定能成为最厉害的神官！"

谢愿想起昨日谢怜还因为绘制符咒时出了差错，把清心咒画成了招雨符，结果皇极观后院差点被淹，忍不住轻笑："我听说皇兄最近在练习绘制符咒，可惜昨儿个不小心把清心咒画错了，招来一场大雨。"

"不可能！"戚容立刻跳起来，小脸因激动而涨红，"那定是表哥在修炼什么高深法术！或者......或者是那符纸有问题！太子表哥怎么可能会画错符咒！"

"你不懂！"戚容急切地反驳，仿佛谢愿的平静是对谢怜的一种轻慢，"太子表哥他什么都懂，什么都做得到！那些说他不好的人，都是混蛋！"他的话语里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维护。

谢愿终于抬起头，看着戚容那双燃烧着炽热信仰的眼睛，心中微微一动。她放下拨弄琴弦的手，认真地说："皇兄是很厉害，但他也是人，是人就会有做不到的事。这没什么的。"

"不可能！"戚容立刻激动起来，小脸涨得通红，"太子表哥不会有事做不到！他答应过会保护仙乐，就一定能做到！"

谢愿看着他这因极度崇拜而显得有些盲目的样子，轻轻叹了口气，没有再争辩。她隐约觉得，表弟对皇兄的这份感情，炽烈得有些脆弱，仿佛将所有的心神都系于一人之身，一旦......但她很快甩开了这个念头，仙乐如今四海升平，皇兄如日中天，怎会有事呢？

她转而拉起戚容："好啦，不说这个。我新谱了首曲子，你来听听看？"

戚容对音律一窍不通，但因为是表姐弹的，他便也乖乖坐在一旁听着。听着那清越的琴音，看着表姐专注而温柔的侧脸，他心中那份因出身而常年积郁的阴霾，似乎也被驱散了些许。在这冰冷的皇宫里，太子表哥是遥不可及的信仰，而昭宁表姐，则是唯一会把他从角落里拉出来，给他糕点、为他弹琴、为他赶走欺负他的人的，真实的温暖。

他偷偷看着谢愿，在心里发誓，等他以后变得厉害了，也要保护表姐。谁要是敢说表姐一句不好，他就......他就跟他们拼命！

暮色渐沉时，两个身影并肩坐在水榭的石阶上。

"表姐，"戚容突然低声说，"为什么你从不问我娘的事？"

谢愿正在翻阅棋谱，闻言抬头："《道德经》云：'知者不言，言者不知。'该我知道的，你自然会告诉我。"

戚容沉默片刻，声音更轻了："他们都说我娘跟人跑了......可是太子表哥说，不要听信流言蜚语......"

"皇兄说得对。"谢愿合上棋谱，认真地看着他，"珍惜眼前人才是最重要的。你看，你现在有皇兄关心你，还有我这个表姐，不是吗？"

晚风拂过荷塘，荡起层层温柔的涟漪，也拂动了少年心头的尘埃。戚容飞快地用手背抹了下眼睛，从袖中掏出一个用油纸小心翼翼包着的东西，递到谢愿面前，声音带着点鼻音：“这个……给你吃。”

“哪来的？”谢愿接过，打开油纸，里面是一块已经有些软化变形饴糖。

“上次……上次太子表哥给的……我舍不得吃，藏了好几天。”他小声说，带着点献宝般的羞涩。

谢愿看着那块承载着双重情谊的糖，心尖像是被最柔软的羽毛拂过。她轻轻掰开糖块，将较大的一半递回给戚容，笑容比晚霞更温暖：“好，以后我的点心，也永远分你一半。”

宫灯次第亮起，暖黄的光晕将两个并肩依靠的细小身影温柔笼罩，拉出长长的、交织在一起的影子。此刻的戚容还不知道，命运的车轮将碾过如何残酷的轨迹，给予他怎样烈火焚烧般的考验与蜕变。但至少在这个春风沉醉的傍晚，有人用最温柔的善意与陪伴，在他阴霾密布的世界里，投下了一缕坚实而暖煦的阳光，成为他往后无尽黑暗中，唯一能紧紧攥住的、关于美好的记忆。

  · 注1：《周礼·地官·大司徒》中提到“以乡八刑纠万民”，其中包含“不孝之刑”、“不睦之刑”等，谢愿借此含蓄地指责对方行为失德，不合礼法。

· 注2：《论语·为政》：“君子周而不比，小人比而不周。”意为君子团结而不勾结，小人勾结而不团结。谢愿用此讽刺他们抱团欺凌。

· 注3：《诗经·卫风·木瓜》：“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原意是表达情谊的珍视与回馈，谢愿借此表达对戚容赠玉的感谢与情谊。

· 注4：《道德经·第五十六章》：“知者不言，言者不知。”字面意思是真正知道的人不随便言说，随便言说的人并非真知。谢愿借用此句表达对戚容过往的尊重与不探隐私的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