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欲来
乾隆那番近乎宣言的话，和亲手为她擦拭伤口的举动，像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暴，将萧云燕本就混乱的思绪彻底搅成了浆糊。她浑浑噩噩地被宫女扶着上了药，浑浑噩噩地听着太医的叮嘱，脑子里反复回荡着那句“并非君臣之礼，亦非兄弟之谊”，以及那深邃眼眸中毫不掩饰的、让她心慌意乱的专注。
不是父亲对女儿，那会是什么？
一个她从未敢深思的答案呼之欲出，却让她本能地感到恐惧，拼命地想将其压下去。
而与此同时，行辕另一处精致华美的院落里，一位气质婉约、眉眼聪慧的少女，正陪着一位雍容华贵的老妇人说话。正是晴儿与此次随驾南巡的皇太后，乾隆的生母，崇庆皇太后。
“老佛爷，您瞧这济南的刺绣，虽比不得苏杭精致，却另有一番质朴的趣味。”晴儿将一方绣着大明湖风光的帕子呈给太后，声音温柔如水。
太后接过，仔细看了看，点点头：“嗯，是有些野趣。难为你这孩子有心，到处搜罗这些个小玩意来哄哀家开心。”
晴儿抿嘴一笑：“能陪在老佛爷身边，听老佛爷讲故事，才是晴儿的福气呢。”
两人正说着话，太后身边得力的大宫女琥珀进来奉茶，顺势低声禀报道：“老佛爷，方才前面传来消息，说皇上在栖燕阁那边……发了脾气，还传了太医。”
“哦？”太后端起茶盏的手一顿，“怎么回事？皇上龙体不适？”
“回老佛爷，不是皇上。”琥珀的声音更低了，“听说是……是那位萧姑娘，不小心打翻了皇上赏的茶，烫着了手。皇上当时就在跟前，亲自……用龙帕给萧姑娘擦了手，语气很是……焦急。”
“啪嗒。”晴儿手中正在整理的丝线掉在了地上。她连忙弯腰去捡，借以掩饰脸上的震惊。
太后闻言，眉头微微蹙起，将茶盏不轻不重地搁在桌上：“皇上亲自给她擦手？还是个民间女子？”她的声音里带上了几分不悦和审视，“这成何体统！”
琥珀不敢接话，垂首侍立一旁。
晴儿捡起丝线，心却怦怦直跳。她想起前两日偶然在花园一角，看到皇上站在竹丛后，静静望着栖燕阁方向的眼神。那眼神，太过复杂，有关切，有隐忍，还有一种……她曾在一些宗室王爷看向心爱侧福晋时见过的、浓烈而专注的占有欲。
当时她只觉是自己想多了，皇上万乘之尊，怎会对一个初来乍到的民间女子有那般心思？可结合今日皇上这逾矩的举动……
她定了定神，走到太后身边，柔声道：“老佛爷息怒。皇上仁厚，或许是见那萧姑娘年纪小，又受了伤，一时心生怜悯，举动才稍显急切了些。毕竟，皇上一直盼着有个像端慧太子那般聪慧贴心的孩子……”她巧妙地将话题引向了太后心中的痛处与期盼。
太后听了，面色稍霁，但眼中的疑虑并未完全散去：“话虽如此，君王自有君王的体统。怜悯归怜悯，举止失了分寸，难免惹人非议。”她沉吟片刻，“那萧家姑娘，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哀家倒是要见上一见。”
晴儿心中暗叫不妙。太后此举，分明是起了疑心，要亲自去掂量掂量那位萧姑娘的分量了。她连忙笑道：“老佛爷若想见，自然是她的福气。只是听说那姑娘昨日受了惊，今日又烫了手，怕是精神不济，形容狼狈。不若让她将养两日，缓过劲来，再打扮齐整了来给老佛爷请安，方显得郑重。”
太后觉得晴儿说得在理，点了点头：“就依你。过两日，带她来见哀家。”
“是。”晴儿乖巧应下，心中却忧虑更甚。
从太后处出来，晴儿心事重重。她与五阿哥永琪自幼相识，感情甚笃，虽无男女之情，却有姐弟之谊。她看得出，永琪对那位萧姑娘颇有好感。若皇上的心思真如她所猜测的那般……那永琪他……
她想了想，决定去找永琪，有些话，她必须提醒他。
在通往永琪住处的回廊上，晴儿恰好遇到了正准备去给乾隆请安的永琪。
“五阿哥。”晴儿唤住他。
“晴儿？”永琪停下脚步，脸上还带着些许因为“兄弟”称呼而产生的、未散的微妙情绪，“找我有事？”
晴儿看着他清澈坦荡的眼眸，心中叹息，斟酌着词语，低声道：“五阿哥，我方才从老佛爷那儿过来……听说，萧姑娘不小心烫伤了手？”
永琪闻言，脸上掠过一丝关切：“严重吗？我方才去看她，她精神还好，怎的又烫着了？”他并不知道后来乾隆去栖燕阁发生的事情。
晴儿观察着他的神色，缓缓道：“听说是皇上赏茶时……不小心。皇上很是着急，亲自照料了。”
永琪愣了一下，随即释然：“皇阿玛仁厚，体恤下人也是常理。”他并没觉得有太多不妥，毕竟在他心里，皇阿玛是把萧姑娘当女儿看的，父亲关心女儿，理所当然。
看着他全然信任、毫无杂念的样子，晴儿心中焦急，却无法明说，只得更加委婉地提醒：“皇上……对萧姑娘，似乎格外不同。五阿哥，你与萧姑娘年纪相仿，交往时……还需注意分寸，莫要引得旁人……误会。”她特意加重了“误会”二字。
永琪终于听出了晴儿话中有话，他眉头微蹙：“晴儿，你是什么意思？皇阿玛待萧姑娘好，是因为……总之，我与萧姑娘清清白白，她性子率真，我视她如妹，有何需要注意？”
视她如妹？
晴儿看着永琪坦然的神情，知道他并未领悟自己的深意，反而坐实了“兄妹”的想法，这简直是在危险的边缘徘徊！
她还想再说什么，永琪却因为惦记着去给乾隆请安，加上觉得晴儿有些小题大做，便道：“好了晴儿，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我行事自有分寸，不会逾矩。我先去给皇阿玛请安了。”
说完，他对晴儿笑了笑，转身离开了。
晴儿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无奈地叹了口气。
“视她如妹……”她低声重复着这四个字，眼中充满了担忧，“只怕，有人并不想只当这个‘兄长’啊。”
